心口怦然,身上犹存不适,她仍转向对面神色如常的女子,含笑应道:“自然愿往。只是英姿姐姐的身子,可还撑得住?”
王英姿眉间一舒,当即起身执她的手:“浓浓不必忧心。”
临行之际,二人各乘一车。王英姿本欲与她同乘叙话,却被告知她车内不得置冰。她虽怀胎畏热,却非不能忍受,只道无妨。
然兰浓浓却不肯。她不知今日王英姿前来是否出自他的授意,却断不能让一位有孕之人因自己受委屈。
况且,她已久未与人往来,生怕言辞不慎伤了情分,更怕听对方再如上次相见时那般,说出些看似劝慰,实则需她屈从妥协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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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峰山距京城二十里,马车出城後行约大半个时辰。兰浓浓久未外出,初时还撩帘观望,却渐觉兴味索然。车身虽不甚颠簸,她仍不知不觉睡去,直至被轻声唤醒,方知车驾已停。
恐让孕妇久候,她匆匆理罢衣鬓下车。不料甫一擡头,竟怔在原地。
“浓浓!”
京城不比玉青,权贵云集。虽有人打点,庵中衆人仍谨守本分,唯恐行差踏错累及浓浓,故凡事皆力求周全,不惹是非。
但凡见有车马将至,便早早有人候于阶前相迎。今晨得闻浓浓将至,云安更是提前守候。若非庵内事务缠身,只怕衆人都要齐聚在此相候了。
直至双手被人握住,颊边泪痕被温柔拭去,兰浓浓方如大梦初醒般颤声低唤:“。。。姑姑?”
云安见她这般模样,亦不禁眼眶泛红,怜惜道:“浓浓受苦了。”
兰浓浓来不及细想她为何这样说,只听这一句“受苦”,多日积压心底的苦楚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扑入对方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这座佛庵虽处京城,却与昔日清云庵并无二致,同样依山而建。长长石阶之下空无他人,唯有山风轻柔,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
她哭得忘乎所以,仿佛在外受尽委屈的孩童终于归家,再不必强忍心酸,可尽情宣泄。
王英姿坐在车中未曾下来,只听这哭声便已心酸难抑,悄然落泪。碧玉等人亲眼目睹,更是感同身受,心酸不已。
“。。。浓浓莫怕,有姑姑在。往後姑姑们便在京城陪着你,断不会再让人欺你无依。”
“哭罢,浓浓既受了委屈,哭出来心里便好受了。”
兰浓浓哭得头痛喉涩,哽咽难止,在那一声声温柔轻抚中渐渐平静。这时才蓦然想起云安姑姑方才所言,忙直起身,含泪哑声追问:“姑姑方才说的话,是何意思?”
云安为她拭去泪痕,又擡手抹了抹自己眼角,强笑道:“可舒服些了?此事说来话长,先随我回庵中再细说吧。”
兰浓浓心焦如焚,哪还顾得其他,忙挽住她手臂拾级而上,又低声补了一句:“我已无碍,只是太过想念姑姑们,姑姑不必忧心。”
石阶不长,二人相携而行,待步入庵中之时,兰浓浓已大致明白了事情始末。
她事前寄予姑姑们的书信,根本未能送出,姑姑们早在婚期之前便被接至京城,就连成婚那日,她们亦被安排在暗处观礼。
婚前婚後未能露面,全是他仿她笔迹,假借她的名义借口所为!
而云安姑姑提及要长留京城,原是放心不下她孤身在此,无亲可依,方才决定将清云庵迁至于此。
云安姑姑说者无心,可若非他在成婚之後主动向姑姑们坦白身份,又谎称她因思亲终日垂泪,以姑姑们淡泊避世的性子,又怎会做出这般违背本心的决定?
故土难离啊!
人怎能无耻至,怎能算计至此!
佛殿之中香雾袅袅,金身佛像肃穆端坐。木鱼声戛然而止,兰浓浓的心亦仿佛随着这一声决绝的停歇骤然沉寂,整个人跌跪于佛殿门外,再无力支撑。
“浓浓!”
“莫要再哭,你离家已久,今日团圆当欢喜才是。”
“你如今体虚畏寒,快些起来。。。”
兰浓浓却不肯起身,额头紧抵门槛,十指死死扣住门框,用力至指甲尽失血色。
几人恐伤了她,一时束手束脚,竟合力也未能将她搀起。
“。。。姑姑们昔日劝诫,是我愚不可及,自以为是,轻信于人,终遭欺瞒。更连累姑姑们为我劳心牵挂,背井离乡。。。”
她蓦然擡头,额上一道深红檩痕清晰可见,眼中血丝密布,泪落如雨。
兰浓浓松开已被咬出血痕的唇,俯身仰视殿中金佛,神情虔诚如谒,却破碎似风中残羽,声如泣血哀莺:
“清风姑姑,云安姑姑,云明姑姑。。。”
“。。。是我错了。”
这一声“错”字,发自肺腑,重若千钧,何其摧心剖肝。
“浓浓!”
碧玉二人驻足庵门外,只隐约听得内里凄惶泣语,便觉心头揪紧,眼眶发热。
而亲眼目睹此情状的庵中诸人,更是深受震动。除清风庵主背身掩面,馀者皆破了平素淡泊之心,一个个眼泛泪光,手足无措,连念佛号都带了颤音。
“痴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快莫再哭了。”
“迁居京城乃我们自行决意,与浓浓何干?万万不可如此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