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等人亦纷纷颔首附和。
说到底,那人虽身份尊贵,却以虚假之身诱得浓浓弥足深陷,其行径实属卑劣。任他耗费再多心血钱财,然人无信则不立,在庵中衆人眼中,早已落了下乘。
略去诸多不得已,兰浓浓见了姑姑们,便如倦鸟归巢,整颗心似浸在温水中,尽是久违的安宁与熨帖。她细细问起这一年来庵中诸事,直至姑姑们以她身子虚弱为由,态度坚决地催她去歇息。
虽她久未归来,姑姑们仍为她留着居室。兰浓浓从善如流应下,心尖烫得几乎难以自持。
今日骤经大悲大喜,怒涛翻涌,她亦觉心神俱疲,亟待静养,亦需重整心绪。
额间已悉心敷过药膏,小憩醒来之後,与姑姑们时隔一年再度同桌共膳。满桌菜肴果点皆是她平素所爱,兰浓浓咽下喉间酸涩,脸上绽出惊喜笑意,几近贪恋地尽数接纳。
膳後,她寻了云亭姑姑一同制香。淋泡茶水,晾炒入药,一番忙碌下来,多日来如遭烹炸般浮动煎熬的心绪渐渐沉静,眉梢眼角那不自知的焦郁之色亦随之舒展。
姑姑们或有所察,却皆体贴未曾多问。兰浓浓亦不愿打破彼此心照不宣的宁和,只默默翻阅医籍,记下几味药材效用,与诊录心得,而後跪于佛前闭目听经。
至申时,碧玉来报,言他已至门外相接。兰浓浓缓缓睁眼,轻吐一口浊气,起身回眸,正见他一身月白长袍,清贵雍容,迈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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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虽艳,终不及她回眸一笑。
“浓浓。”
兰浓浓亦向他迎近一步,擡手轻落于他掌心,眸弯如月:“来得稍早了些。”
覃景尧五指收拢,一手拂过她耳畔鬓发,指腹在她额间伤处轻轻抚过,停留了一瞬,垂眸笑道:“你身子易倦,虽知师傅们必会悉心照拂,我却仍放心不下。”
言罢,他才擡眼,身形仍倾向她,只向佛殿中持珠静立的姑子们微微颔首:“今日有劳诸位师傅照料浓浓。”
男子身姿英挺,举止温文从容,气度闲雅。然那双凤眸笑不及底,目光轻掠而过,未曾真正将人纳入眼中,只予人一种疏离难近的矜贵漠然,令人不由自惭形秽。
此一言看似谦和,实则暗喻归属,已将浓浓与她们悄然隔开。
修行之人性情洒脱,心境通透,此刻自然明了其中深意。
掌权者居高临下的轻慢,在此刻展露无遗。
历经世情者,深知权势重如天堑,令人地位悬隔,云泥立判。
衆人皆默然领会,心下澄明,未起半分妄念。
若非浓浓在旁,只怕这位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的尚书令大人,根本不会自高台之上垂眸一顾。
无论如何,只愿浓浓无忧无虑,一切安好。
他既已亮明身份,以尚书令之尊,无人敢怠慢,自也不容旁人随意插言。
清风庵主上前一步,合十还礼:“阿弥陀佛,令公大人言重了。”
兰浓浓即便未从他方才话中品出深意,亦因清风姑姑此刻恭谨疏淡的态度而心下一沉,不自觉地收紧了手。
这一动引得他回眸,她却未看他,只轻呀一声,弯唇浅笑:“我这般大了,哪还需人时时照料?”
而後她松开手,上前与姑姑们逐一轻拥笑别:“今日与姑姑们重逢,我心中甚喜。只是天色渐晚,我们不便久留,明日我再来与姑姑们说话可好。”
衆人自是含笑应下。
兰浓浓这才转身回到他身旁,由他握住手,仰首嫣然,男子亦低眉相望。
佛像之下,一者高大矜贵,一者灵秀娇小,四目相视间笑意缱绻,当真是一对璧人,恩爱非常。
身形窈窕的女子被男子轻揽相护,步下石阶,每一步皆细心呵护,姿态珍重。
衆人被婉拒相送,便静立门前遥望。此情此景,与去岁何等相似。然昔日是她一人热忱独行,而今物非人是,竟成两人相依相伴。
“。。。阿弥陀佛。庵主可觉浓浓今日所言,有几分可信,又有几分隐衷?”
“浓浓素无心机,亦不知能否应对那高门深院中的万千波澜。”
兰浓浓毕竟年少,经事未深,扯谎的功夫尚欠火候。衆人关心则细,早看出她强撑笑颜,只是顾念情分,未曾点破罢了。
马车静候阶前,仆从垂首侍立。二人步至平地,女子于车前回身,举臂奋力挥别。明媚日光映照她盈盈笑脸,恍若生辉。
清风庵主率衆挥手相送,直至车驾远去,方转身入庵,声沉而稳:“她既不愿多言,自有难言之隐。既择嫁入这深似海的权贵之门,便须习得心计与城府。若未能勘破此中关窍,合该有此一劫。若他日悔悟,我等自当援手。顺其自然便可。”
“心境不定,则庸人自扰。今日需多诵几遍静心经。”
衆人心绪遂定,合掌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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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马车,兰浓浓霎时冷下面容,欲抽手却挣脱不得。她目光如刃刺向那笑意灼人的男子,呼吸骤急一瞬,却又似心灰意懒,偏过头去不愿再视。
覃景尧已有近九月未见她方才那般,近乎真心实意的娇柔乖顺之态。得而复失的落差,他岂能容忍?
双马四驾的马车,外显威仪,内蕴奢华。车内设一张四尺宽榻,他长臂一收,轻而易举便将那背身而坐,满身抗拒的女子揽入怀中。
双臂如笼,紧紧环锁。
“庵中师傅们既已至京,日後浓浓便可如往昔时常探望,或请人入府相伴。方才尚且笑靥如花,此刻何以吝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