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浓浓近来迷上了拼榫卯。起因是一回屋内洒扫的婢女不慎将博古架上,他寻来的五层宝船模型碰落。那模型结构极是牢固,近两米高坠地竟只磕损一截船桅。
此船乃当下水师甫淘汰的战船一比一复刻而成,市面绝无流通。因得此模型,寻能工巧匠便可造出堪战之船。不仅如此,博古架上诸物皆是精仿或孤品,价值千金难求。
兰浓浓曾观览各类展览,自有几分眼力。这般巧夺天工之作,平日只作观赏未深究。婢女实属无意,且吓得跪地请罪,瑟瑟发抖。
宝物微瑕确令人心痛,然终非活物。兰浓浓遂拦下碧玉责罚,将宝船搬来琢磨可否修补。幸而这时代匠艺至臻,所有形态皆由大小部件榫接而成,那船桅亦如是,虽脱落却未断裂,寻得契合处便可重接。
宝船复原,兰浓浓方觉技痒。她原来的书房亦有不少拼装乐高与拼图,一组装便少则一二时辰,多则三五日。那种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如入定之感,及大功告成後的成就与满足,实在迷人至极。
练字虽可修身养性,与之相比亦要退让一步。覃景尧不怕她有所求,只怕她无所欲。难得她对什麽物件生出兴致,自是各样奇巧源源奉上。
只是她过于痴迷,专注时常废寝忘食,且不许人提醒相助。好处便是此时不论与她说什麽,她皆点头应下。喂什麽亦张口便咽。好几回,他便坐在她身旁,瞧她全神贯注的模样,一口一口喂她用膳。
这几日她正拼装仿护国寺的六层玲珑塔。浓浓心灵手巧,如今书房多宝架上已摆了一盏屋灯,一艘海船,一只虎,两只兔,可谓得心应手。
覃景尧擡步入内,见她手持榫卯搁于低案,分膝坐在地毯上出神。睨了眼旁侧,婢女摇首示意。又细观她神色,见眉目舒展,气息宁和,遂挥退下人近前,
“可是有不解之处?需我参谋一二否?”
兰浓浓闻声方回神,目光不由自主落向他双腿,又似触电般急转回来,垂眸看向未及半成的结构。手中零件寻不着落处,只作若无其事状,摇摇头:“不必,我看看图纸便好。”
覃景尧何等敏锐。那一眼慌乱及看似忙碌实则毫无寸进的情状,岂能不知她因何失神?
明了之後,身上酸胀的沉重感如被温柔抚慰,霎时消散。矜贵俊美的面上倏然笑开,由内而外散发的欣悦之气,毫无遮掩地弥漫开来。
“那浓浓可是有心事?怎的连袖子都忘了系?”
她的衣裳俱是他定的款式,袖摆多宽大,举手投足间灵逸飘举。然拼装榫卯需场地利落,她便遣人做了围挡,宽袖不便行动,亦不必为此新制衣裳,只寻了束袖系上。
兰浓浓经他提醒方发觉,今日醒来知他昨夜所为,便有些心神不宁,连束袖都忘了。心既不静,这等需凝神之事又如何做得?
她松开自欺欺人的零件,握住他正为她束袖的手,忽地肩头一松,擡眸望他,唇畔弯起:“今日不拼了。我有些饿了。”
覃景尧瞳孔微扩,眸光愈亮,反手握住她,喉结轻滚低声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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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她过于痴迷榫卯久坐,覃景尧曾与她提议赛水。府中最大温汤池长约十丈,以往返三次为计,若她能胜,便允其在庵里留宿,另附言,赢一次便可宿一夜。此约随时有效。
正所谓投其所好,攻心为上。
对于不得外宿一事,兰浓浓早有微词。他任打任骂却不松口,她又不能在姑姑们面前与他撕破脸,只得按下不表。虽不知他泳技如何,速度可练,机会却难逢。
覃景尧看出她意动之下的权衡,只含笑不语。
二人身高相差近一尺,速度,力量,爆发力本就不在同一层面。
第一回,覃景尧忖着她的速度,仅快一个身位,略作休息後,第二回合她提速,二人相差大半个身位,至第三回,只差半个身位。
水有阻力,虽只三回合却极耗体力。她未叫停,覃景尧自当奉陪。然于既定胜者而言,乐趣更在过程。
差距太大则无趣,且易挫对手锐气。一次次险胜,伯仲之间,反能激发斗志,亦更能探知极限。
第五回合结束,兰浓浓叫停。一是体力不支,且水温不容久待。此番不过是彼此试水,互探虚实。
她有自知之明,赢不了他本在预料之中。眼下她不宜在冷水中练习,若特令人放温水又未免铺张。温泉一周至多泡三次,倒也足够。
自此之後,每隔两日兰浓浓便至温泉锤炼速度,馀时则画图样,拼榫卯,读书练字。虽不常出门,一日光阴亦安排得满满当当。
至十月末,二人已比过三回。虽仍屡战屡败,速度却渐有拉近。
此时王英姿已有八个月身孕,身形未见臃肿,唯腹部高耸异常,行止坐卧皆需人搀扶。这数月来,兰浓浓常应约与她相见,算是瞧着她肚子一日日隆起。
她想象不出腹中孕育生命是何感受,然当被握着手覆在其上,感受那据说是在翻身蹬腿的突起时,只觉毛骨悚然。
当夜便做了噩梦,记不清具体情形,只忆得肚子被什麽塞满,翻滚蠕动,几欲迸裂。惊醒後干呕不止,接连两日食不下咽。
覃景尧未料她反应如此剧烈,连夜间亦不自知地说起梦话,抱着腹大汗淋漓。见她被唤醒後犹心有馀悸,颤栗惊怯的模样,什麽心思都只得按下。
他拥着人,一面抚她腹部,口中反复温言“不育则不孕”以作安抚,另私下吩咐短期内付府递来的帖束一概不得呈上。
若相见,势必难免目睹那高耸孕腹。兰浓浓正不知如何面对,亦只以为是産期临近,未收到邀帖倒是令她松了口气。然算算时日,洗三礼也该着手筹备了。
从前见母亲赠人多送生肖金玉,新生儿之礼并不难备。倒是英姿姐姐孕期辛苦,且此时尚无剖腹産术,生産不啻生死险关,理当多予关怀。
姑姑们乃修行之人,问及这些恐有不妥。文娘姐姐已在京中扎根,常与人往来,又曾生儿育女,倒是可询。
正欲出门,却先收得一封请帖。她略作沉吟,便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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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没啥可的吧[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