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40章骗子,傻子
宝珍郡主虽被强行带来,却并未受苛待。途中亦从婢女处得知,那位兰姑娘原是突发急症,情况凶险,令公大人才因爱切心焦,怒而责衆,追查病源。
又见方才盘问谁人蓄养牲畜,她如遭闷棍一击,俨然明白竟是自己的雪狸猫惹下祸端,连累她这主人遭此无妄之灾。
虽说她也不知那兰姑娘竟对猫毛过敏,更未留意她是何时接触的猫儿,由此怪罪实在无辜。但事已至此,那兰姑娘确确实实遭了大罪,吃了苦头,听闻连话都已说不出了,
她本就对其心存些愧疚,此刻更觉无颜以对,哪还有半分郡主脾气?甚至在与父王见面,听其怒斥令公大人欺人太甚时,竟神情古怪地拦了一把。
话本中常言,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想今日竟亲历一回。虽这番英武霸气的冲冠一怒并非为她,甚至她正是那被怒冲的祸首,却丝毫不妨碍她对这位素来敬而远之的覃大人生出几分膜拜。
仁亲王虽觉因一只猫儿受牵连实属荒谬,然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本就虚他,怒气原只七分,现下又知是自家女儿养的小猫惹的祸,这怒气便又泄了三分。
仅馀的四分怒气,已不足以支撑他气势汹汹地讨要公道,甚至反倒後悔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急唤管家进宫告状。如今倒好,竟是自家骑虎难下,反需向他交代了。
无意间瞥见女儿神情,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欲以“你那养了多年的猫儿今日怕性命难保”为当头棒喝,才刚张口,便听厅外奴仆高呼大人。
擡头望去,只见酷热天气里,一身黑衣黑发,头戴黑玉金冠的男子步入厅堂,衬得那本就淡漠的气势愈发深沉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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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内,仁王父女及王府仆从近十人,或坐或立,鸦雀无声。
覃景尧径自在上首落座,饮过同泽奉上的凉茶,才擡眼瞥向屏息局促的仁亲王父女。薄唇微勾,笑意极淡,却令人脊背发紧。
“仁亲王驾到,倒是下官有失远迎了。”
他口称敬语,却稳坐红木椅中纹丝未动,姿态倨傲。然堂上二人皆有品级在身,却一个被他气势所慑不敢擡头,一个心虚气弱无暇计较。
父女二人正欲寒暄,擡头间却陡然变色,齐齐瞠目结舌。
那张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谪仙之姿的容颜上,每一处五官都似精雕细琢,轮廓完美分明,肤色皎若象牙,正因这般无瑕,左颊上那道粉色指痕才显得格外刺眼,甚至突兀至极!
当朝二品,百官之首,于前朝更是毋庸置疑一人之下的人物。谁敢掌掴他?谁又能掌掴他?他又岂会容人动这一巴掌?
仁亲王目瞪口呆,满腔愤懑顷刻化为乌有。倒是宝珍郡主心细,震惊之馀,竟还留意到那指印的形状模样。
指印细而纤长,显是女子所为。面虽留痕,却未破皮,可见掌掴者指甲修剪洁净,未染丹蔻。她倏然睁大双眼,今早那双举着画像颤抖的手,不正与此吻合?
再联想二人之间的纠葛,这掌掴之人,除她之外,还能有谁?!
那兰姑娘,模样玲珑甜美,性情纯真,竟敢掌掴当朝重臣,还真的让她打成了?!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以致二人竟无法移开视线。直至被那幽冷的目光淡淡一扫,才齐齐一凛,如梦初醒。虽心中仍咋舌不已,却再不敢多看一眼。
顶着一张半边指印的脸,覃景尧却从容自若,毫无遮掩之意。今日他闹出这般动静,与仁亲王府也算图穷匕见。
她虽用药见效,据莫畴所言,彻底康复尚需数日。这几日难免要受苦,她性子娇气吃不得痛,若无他强行压着,只怕宁可流血也要图一时痛快。
心系于她,他自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无用的客套寒暄之上,只冷眸扫向仁王,自始至终未看那祸首一眼。
“想来王爷已然知晓,下官今日请郡主过府的缘由。郡主口舌之快伤人在先,纵宠行凶致人命之危于後,如此骄横猖狂,实乃肆无忌惮。”
“须知子不教,父之过。若王爷教不会郡主何谓谨言慎行,那麽下官,定不吝馀力,代为管束。”
这番话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可谓极重。简直与当衆掌掴无异,且是同时打了父女二人的脸。
一则斥王爷教女无方,纵女行凶。二则责郡主口德尽失,品行有亏,险些酿成人命。字字如刀,直揭门风之失。
此话若由他口中传出,宝珍郡主的名声必将毁于一旦,日後大好姻缘恐怕也要就此断送。
父女二人霎时从震惊中回神。虽早料他必会发难,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毫不留情至此。二人脸上先後掠过青白之色,最终涨得通红,相似的眉宇间尽是被当衆折辱的愤慨与羞窘。
堂内仁亲王府的仆从们个个浑身战栗,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宝珍郡主尚未来得及反应,仁亲王却已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便要怒斥。然而目光甫一触及对方脸庞,便如被针刺般慌忙移开,只得强作声势骂道:“你你你!覃景尧!休要欺人太甚!你自己行事遮遮掩掩,不见光明,难道还要整个京城皆做你棋盘上的棋子,任你摆布不成?”
“我女岂知那女子便是你藏匿的娇客?又怎知她竟对猫毛过敏?常言道不知者不罪,纵是闹到御前,本王也占着理!”
仁亲王怒目而视,越说越理直气壮,声震屋瓦,“你纵容府卫当街捉拿无辜百姓,更擅闯超品王府强绑天子亲封的郡主!如此猖狂跋扈,可曾将仁亲王府放在眼里?可还知王法二字如何书写!”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方厉声道:“如今更对我女恶语相向,用心之歹毒,简直其心可诛!!!”
“父王慎言!”
宝珍郡主虽性子骄纵,却心知这令公大人所言虽重,却句句属实。无论前因如何,那位兰姑娘确实因她的猫儿险些丧命。莫说他会如此震怒,便是换作她自己,若心爱之人遭此劫难,也断不会善罢甘休。
她身为天子亲封的宝珍郡主,向来光明磊落,岂会缺乏担当之勇?拽住正在气头的父王,起身行至堂中,昂首挺胸,尽显皇室气度。
堂堂天子亲封的宝珍郡主,自来光明磊落,还不至于连担当的勇气都没有,她拽住正在气头的父王,起身稳步走至堂中。肩背端直,昂首而立,尽显皇室风范,
却是不敢擡眼直视对方,微垂下头屈膝行了一礼,姿态规矩而诚恳:“今日之事,确系我之过。稍後我便命人将皇後娘娘所赐药材补品悉数送至贵府,并愿亲向兰姑娘赔罪。若令公大人仍觉不足,有任何要求,我甘愿领受。”
“宝珍,你--!”
她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坦荡大方,任谁听了都需对这位以骄横闻名的郡主改观。仁亲王在一旁听得既心疼又欣慰,终究不忍拖女儿後腿,只得顺着台阶冷哼一声,未再多言。
唯独覃景尧听在耳中,怒火反而更盛三分。他的浓浓今日所受的委屈,伤痛,以及因此坏了他的谋划,诸般种种,岂是这三言两语便能抵消?
他连眼风都吝于扫向郡主,只将锐利如刀的目光投向仁亲王。
“王爷既已状告至御前,下官自当奉陪到底。郡主虽已知错,却不知王爷,能否尽到为人父的教养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