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不忍相逼过甚,取了软帕轻拭她眼角泪痕,叹声里盈满疼惜:“浓浓若不愿言语,便握一握我的手,可好?”
他甚至托起她一只手,将自己左手呈于她指尖之下,只需她稍动指节便能相触,姿态可谓俯就至极。
然这毫厘之距,在兰浓浓眼中却遥若天渊。纵是片刻妥协,于她亦是彻骨之辱。
。。。。。。
良久,她指尖颤抖着终于落下,哽息之声随之戛然而止。
肤色微深的大手猛地将玉白纤指攥入掌心,那骨肉匀停的柔荑软若无骨,紧贴于他掌中。纵是强求得来,亦令覃景尧骤生滔天满足,快意自脊骨窜涌四肢百骸,如狂涛沸涌澎湃难抑。
“乖浓浓,”
“你只需稍作让步,我便心满意足,无有不从。”
拂过颊边的气息隐忍而灼烫,轻笑声里浸着胜利者毫不掩饰的倨傲。她身子被放下,那宽阔遮天的胸膛倏然起离,笼罩已久的阴影顷刻消散。
灯火辉映下,那容颜矜贵俊美的男子眸含浅笑,气息温雅清和,他再度变回那个令她一见倾心,日渐为之痴迷,清贵如玉的翩翩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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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她单方面的伤痛,僵持与排斥,竟如梦境般,一觉醒来,烟消云散。
屋内曾按她要求撤去的物件已无声复归原处,被调离的下人亦悉数返岗恪尽职守。腕间粉镯,定情玉牌,粉玉耳坠,皆在她浑然不觉时悄然戴回。
兰浓浓坐于香木雕如意石榴花妆台前,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支粉玉簪插入发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蓦然移开视线。
镜中女子面容熟悉,眉宇间却凝着陌生的冷意。原本生就一张玉润娇俏,不笑亦似笑的容颜,此刻虽紧抿红唇,那艳色唇角却天然微扬。整张脸自唇线一分为二,半面冰霜凛冽,半面笑靥如魇。
覃景尧俯身与她同望镜中,食指轻抚她眉心,侧首在她左颊隐匿的梨涡处落下一吻,目光却紧锁镜影。
指腹虚虚掠过她渐淡的颈痕,温声道:“再两日这痕迹应可尽消。然浓浓对畜毛过敏终是隐患,不可轻忽。我已唤莫畴前来,定要他细细切脉,精研药方,为你彻底根治。”
他直起身,掌心向上轻托她肘间,目光始终未离她面庞:“这几日因过敏之故,浓浓许多心爱之物皆需忌口。如今外症将消,禁忌可除,你先前点过的菜肴,此刻已悉数呈上。”
稍顿,声温如初:“浓浓从前总说,美食不可辜负,而烦忧惟珍馐可解。今日,莫要负了这席佳肴。”
兰浓浓终从镜中瞥他一眼,周身乍起的寒栗如稻浪般渐次平息。她起身,对那只悬空已久的手掌视若无睹,肩背挺直径自迈步而出。
覃景尧不恼反笑,对她这般小性子全然受用,长腿一迈便追上,径直将那不肯就范的纤手擒入掌中,牢牢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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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敏乃体质使然,唯有谨慎避忌,断无根除之法。对于大夫与後世医者如出一辙的论断,兰浓浓反应平淡。
莫畴医术精湛千锤百炼,覃景尧自是深信不疑,然敏症发作着实凶险,此患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牲畜终究与人殊异,不辨轻重,不解人言。家养尚可约束,流浪之物却防不胜防。人存于世,难免外出行走,而她生性不受拘束,短时困于府中或可忍耐,长久禁锢绝无可能。
他亦不愿为此斫她本性。
“。。。。。。举凡病症皆有解法,一时无策,便倾时钻研。纵无立愈之药,亦须有应急缓症之法。”
莫畴身为医者,对疑难之症本存钻研之心,闻言正合其意。当即从药箱中取出两物。一乃棉布包裹,鼓胀囊囊,药香浓郁的锦囊大小凉包。一为掌心大小的洁白瓷瓶,交予侍婢道,
“大人深谋远虑,所言极是。小人必竭尽所能,日夜钻研,以求根除之法。此二物一为小人多番调配的安神镇静驱味凉包。一为各类消炎药材精炼的应急丸,请姑娘随身佩戴,以备不时之需。”
过敏非小事,发作时生不如死的煎熬犹在眼前。兰浓浓郑重应下,起身端端正正向莫畴行了一礼:“多谢大夫。”
主家在侧,莫畴岂敢受礼?猝不及防间避之不及,慌忙起身回礼,未再多言,便以钻研病症为由,挎上药箱匆匆告辞。
既然暂无法根治,便只得从旁策着手。不久之後,朝廷连颁两道旨意,以安民生。
其一,为防牲畜伤人,疫病传播,百姓居所周边不得有野生,流浪牲畜流窜。朝廷于城郊专设收容之所,尽数捕捉流畜,百姓若擒获交付官府,可依例领赏。
其二,凡家养牲畜者,不得随意携宠离家。饲主出门须洁衣净身,若牲畜伤人,必以重罪惩处,以儆效尤。
然此令颁布之前,朝中反对之声甚衆,议论纷纭。有御史屡上奏折,斥其假公济私,劳民伤财,百无一利,却遭当堂驳斥。
衆臣直言,此二令皆以护佑百姓为本。集中管治流畜,可减其伤民传疾之患。严规家畜饲养,实为督促主家尽责,防扰于民。擒畜有赏,乃为励民共维街巷洁净。
伤畜重惩,是为警示饲主严管其宠。长远观之,可使市井宁靖,疫病少生,实为惠泽万民之策。
御史彼时无言以对,恍若反对便是误民害民一般。此政遂得推行无阻。
此乃後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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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两日,二人相处状若她初至京时,甚尤过之。惟兰浓浓始终面覆寒霜,而覃景尧却笑颜相对。明知她满心厌憎,目含讥诮,仍厚颜与她商谈婚仪诸事。
且他像要印证她对他的触碰干呕,乃因服药所致,故每出现必亲昵索求。一旦察觉她喉颈微颤,便如蛰伏的猎人擒获猎物般,强势侵夺。而她投鼠忌器,另有所谋,只得按兵不动,强忍屈从。
唯一令她心生振奋之事,便是过敏红痕已彻底消退,汤药亦已停服。
她实在不会隐藏心事,面上虽强作冷色,然那双圆眸中粲然流转的亮光,早已将心底所思映照得一清二楚。
兰浓浓隐忍多时,只觉度日如年。她自知心计城府浅薄如孩童,遂在他近身之前抢先开口:“你亲口许诺,待我痊愈便任我出入。今我已康复,现下便要出门!”
明眸之中瞳仁微缩轻颤,却一瞬不瞬如临大敌般紧锁住他。双拳紧攥,只待他若有半分食言之举,便即刻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