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58章饮药,缚颈
轻轻四个字落下,听在覃景尧耳中却如惊雷炸响,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失神之间,指间那凝脂般的腕子如游鱼般倏然滑脱。他下意识收拢手指,却只攥住一片空落,顿时凛然回神,目光如鹰隼般疾扫而去。
自她病後,肌肤愈发娇嫩脆弱,稍一吮吻便留痕印。方才怒极手重,此刻她白玉似的下颌上赫然印着几道深红指痕,望之触目惊心。
他眸中厉色骤散,喉头一滞,刚擡手欲靠近,她却如受惊般连连退避。覃景尧心尖一拧,长吸一口气,两步跨前便将人重新揽住。
“浓浓--”
“你吃不吃?”
兰浓浓不再躲闪,只仰起脸来,眸光定定地迎视着他。
自古而今,延绵宗嗣皆为男子重任。纵是寻常百姓家资微薄,亦以子嗣为念。而今覃景尧贵为尚书令,位极人臣,家业之盛无可计量,承祧之责更非常人可比。
于公,当後继有人,子承父志,以报效朝廷。于私,须香火绵延,宗祧不绝,以传承家业。
无论如何,绝不可无後。
更甚者,他早已期盼她诞下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不论儿女,必当千娇万宠,悉心教导,成人中龙凤,令权柄荣华皆如探囊取物。
以骨血相系,儿女为纽带。届时,再多心结亦将烟消云散。她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恩爱缠绵,永无二心。
然眼前女子身姿娇小,玉面生春,眉目滟滟。华服加身,金玉为饰,肌若凝脂,气质清净不染尘俗,恰似一朵被精心护养的娇花。
所言,却惊世骇俗。
瞧来柔婉无锋,可她纤细枝干上实则暗藏尖刺,纵被强折,亦会刺得人鲜血淋漓。那粉嫩花苞之中,更蕴着穿心蚀骨的毒雾。
欲探蕊采蜜,势必付出惨痛代价。
美自险中求,不外如是。
正是这张纯然清秀的面容之下,藏着一颗不拘常理,天马行空之心。亦是这两瓣粉嫩的唇,吐露出惊世骇俗之语。
覃景尧垂眸凝视她,眼底渐渐漾出笑意,继而胸膛震动,竟纵声大笑起来。
笼中困兽大言不惭,确是可哂。兰浓浓既敢直言,便无惧讥嘲,更不自惭可笑。
她眼下境地,与四面楚歌何异?
可凭什麽她便该处处受制,步步妥协?又凭什麽唯有她屡屡承受伤害!
他逼她负枷而行,无非是要她心存顾忌,甘为他笼中雀鸟。她是无可与他抗衡的筹码,但她自身,便是最後的筹码。
权益从来需靠自己争得。若不坚持,怎知没有转圜之机?
她神情郑重,覃景尧缓缓敛了笑意,沉声开口:“我若服下,当如何?若不饮,又当如何?”
他语中似有转圜之意,兰浓浓脸上却未见半分得意或欣喜,只一双黑白分明,灼然生辉的眸子定定望着他,
“我自知心计城府远不及你。如今我的软肋尽在你掌握之中,动弹不得,再难脱身。可你更不甘心只留我一具空洞躯壳,你若想得偿所愿,便须拿出诚意来。”
覃景尧历经谈判无数,动辄关乎军国大计,从来都是旁人躬身奉上诚意。
而今,此刻,竟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被人索要,不--
深沉的目光落于女子坦然清澈的眼底。她确如困兽,被他以重重枷锁禁锢。可正如他拿捏着她的软肋,她亦分明知晓,她自己,便是他唯一的牵制。
她并非是在索求,正如他今日将她的软肋一一剖开,逼她自择一般,她亦要他同样直面抉择。
优势明明尽握于他手中,可偏偏在这一刻,他却恍若被扼住咽喉,竟还,甘之如饴。
“好。”
他应得如此干脆,反倒令兰浓浓一时怔然。须知即便在後世开明之地,传宗接代亦被视作人生应尽之责,更何况这视血脉传承为头等大事的封建王朝?
她定下心神,不愿深想,只道:“事不宜迟,现下便开方。药材我要一一验看,煎制亦要亲眼盯着。”
“呵。”
她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引得覃景尧不由轻笑,心底残存的惊怒霎时烟消云散。
先急者虚,则攻守之势易也。
他环视四周,长臂一揽,两步便至茶案旁坐下,将人安置于膝上,方才挑眸笑道:“浓浓所求我皆可应允。然我既付代价以表诚意,浓浓的诚意,又当如何?”
“不如何。”
兰浓浓擡眸冷笑:“你可以不服,也不必再以姑姑们挟制于我。说到底,我与她们非亲非故,如今愿因此受你掣肘,全凭一份良心未泯。若情分消磨殆尽,此招,便再无用处。”
被逼至绝境者,无非二者。妥协屈服,或拼死一搏。
然心有牵挂之人,注定成不了後者。
覃景尧凝视着她,
她容色平静,眸底清亮,数月之前,她便是顶着这样一副乖娇无害的脸庞,凭着一具看似娇柔的身躯,瞒天过海跃入急流,忍痛耐寒独活于山野,藏身数九寒天的雪堆之中。
莫说舍弃荣华富贵的魄力,她所做之事任意一桩,纵是寻常男子亦要再三权衡,未必敢为。
唯有她,敢在绝境之中屡屡伺机而动,纵经挫折亦不曾放弃。
亦唯有她,敢在眼下重重围困,无路可退之境,以自身为棋,釜底抽薪,向他提出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要求,反将他置于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