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景尧心下一松,却未归座,反将袖摆又卷高几分,执起公筷含笑道:“今日为夫便当一回夫人的布膳使。夫人目光所向,为夫莫敢不从。”
兰浓浓未应声,眉梢眼角却已藏不住笑意。慢条斯理用了两勺鱼烩,便推到一旁,毫不客气地使唤起来,
时而望望最远的菜碟,尝一口不合口味便挑剔推开。时而看向右侧,待他夹来又说不想吃了。直将满桌菜肴指了个遍,也将他使唤得团团转,分明存心折腾。
直至吃得撑了,才意犹未尽地收手,不情不愿松口:“这回便算了。若再有下回,我便与你和离,另寻个不需妻子伺候的夫君去--”
话音刚落,下颌便被蓦地托起。方才还笑意温润任她差遣的男子,此刻面沉如阴云压境,眸中厉色翻涌:“夫人放心,为夫必当引以为戒。但浓浓也需谨记,方才那般话,绝不可再有下次,可明白?”
兰浓浓只觉脖颈被抻得难受,擡手便去拍他手腕,对视的眼中毫无惧色,反而挑眉瞪他:“只要你不犯,我自然不说。你何时惹我不快,我便何时再提!总之若再叫你听见,定是你有错在先!”
又蹙眉嗔道,“不许这样托我下巴,脖子疼,快松手。”
覃景尧松开手,看她气鼓鼓揉着脖颈瞪来,那神态竟似回到他身份未明时的娇蛮,心下虽喜,却更涌起一阵拿捏不定的无措。
他坐回椅中,目光仍锁在她身上,暗忖她态度何以转变至此。一日前二人尚是强扭的瓜,眼看要成怨偶。今日她不过见了些人,睡了一觉,竟似前嫌俱消?
他从她性情入手推敲,往日处事原则,与僧尼的情分顾忌,甚至换位思量,却觉任何一种情形都不该是眼前这般。
既然想不通,索性直言相问。真话假话,总有迹可循。更何况这般被人牵制之感,他实在不喜。
“。。。。我原来身强体健,登山跑步都不在话下,如今与你成婚,反倒成了个病秧子。”
她忽来的控诉,将他已到唇边的问话堵了回去。
覃景尧放下银箸,敛去眸中异色,再擡眼时眉宇间尽是疼惜:“是我不好,未曾将浓浓照料周全。你放心,我定让莫畴为你调理妥当。只是--”
他取过温巾拭了唇指,牵起她的手缓步走向北侧小书房。
房门被鞋跟轻叩合拢,直至书案旁他才驻足,眸光深沉地看她:“往後,再不可任性乱跑。”
兰浓浓心头微动,鼻尖轻皱哼了声,别开脸不情不愿道:“你是执棋国手,我便是局中一枚棋子,纵落得再远,又何曾跳出你这方棋枰?再说令公一怒,庵堂皆焚。你这般威风,我哪还敢乱跑。。。”
覃景尧微眯双眼,忽而握住她的腰轻轻一举,将她安置在书案边坐稳。双臂撑在她身侧,俯身与她平视,高大身影全然笼罩下来:“浓浓当真因此才转变至此?”
他逼近得太甚,强烈的压迫感如密网罩来。兰浓浓本能後仰闪躲,腰後却被大掌稳稳托住,反被带着更贴近他。
“。。。凑太近没法说话,你起开!”
她双臂交叠抵在他肩头,腰肢受制,肩颈仍向後仰,整个人几乎弯成一张反弓,气急瞪他。
她未经严训,难控身体本能反应,心中真实念头自然也藏不住。
覃景尧扶她坐稳,依言松手,却长臂一伸将太师椅拎至案前,坦然落座。他双腿微分踏地,背靠椅背,双臂轻搭扶手,虽位置稍低,通身从容气度反倒像在审她站立。随即掌心向上示意,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请浓浓不吝赐教。”
兰浓浓似未被他气势所慑,只觉这般悬坐吃力。本想挪去案後主座,又思及若仰视他难免落了下风,转眼瞥见先前闲时拼装的猛虎摆件,索性转身取来搁在身侧。半尺高的木虎恰可作凭几,臂肘轻搭其上,高低正相宜。
覃景尧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她兀自忙碌。
兰浓浓双脚交叠轻轻晃动,全身大半重量都倚在那木虎上,体态松弛,神情恬淡,俨然一副从容姿态。幸得工匠用料扎实,做工严谨,那木虎承着她依旧稳如磐石。
“今日我与姑姑们说的话,你想必都已知晓了。”
兰浓浓似是随口一提,也不待他回应,便自顾自说下去,“正如我方才所言,你强我弱,悬殊若天堑。我便是绞尽脑汁,也难逃你耳目。况且此番,我已受够了教训。”
说到此处,她无意识地蹙起眉头,唇瓣轻抿,似是不愿回忆般微偏过头。几息之後,方转回脸来,
“况且,你终究未曾伤害姑姑们。我如今正值韶华,往後尚有数十年光阴要过。既然所求注定无望,不如及时转念止损,起码我能选择往後要以何种心境度日。”
她眸光清亮,如浸寒泉,“我不要郁郁终生,我要痛痛快快,从心自在地活。”
兰浓浓忽而擡起眼帘,乌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向他:“只要你能真心待我,事事依我,顾我,护我,。。。往後,我们便好好过罢。”
话音落定,小书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久到兰浓浓渐觉不安,眉心微蹙,几欲垂眸思索後策时,那始终沉默的男子忽地挺身欺近。
他自下而上望入她眼底,下颌紧绷,喉结轻滚,只吐出两个字。
“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