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巨大的摔门声吓得小女孩浑身剧颤,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江曼殊的腿弯里。
江曼殊也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愧疚。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目光重新落回那瑟缩的小女孩身上。
我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回来了。”
小女孩的身体又是一抖,攥着母亲衣角的手更紧了,头埋得更低。
母亲局促不安地看着我,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惶恐,她赶紧推了推几乎挂在她腿上的小女孩,声音带着讨好的急迫“快……快叫……叫……”她再次卡壳,求助般地看向我,“维民……这孩子……该……该怎么叫你?”
**怎么叫我?**
这个冰冷的问题再次摆在了面前。
母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带着卑微的祈求“要不……就……就叫爸爸吧?这样……这样对孩子也好……有个依靠……”
**“爸爸?”**
荒谬感几乎冲破胸腔!
然而,我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个小小的、颤抖的身影,声音冷硬“你,愿意叫我爸爸么?”
“哇——!”
积压的恐惧、刚才被辱骂的惊吓、以及对这陌生“归属”的茫然无措,瞬间爆!她猛地爆出凄厉绝望的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
她不再仅仅抓着母亲,而是像一颗被绝望彻底击垮的炮弹,手脚并用地扑爬过几步距离,猛地扑倒在我的病床边!
那双沾满泥污、骨节嶙峋的小手,带着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了我盖在被子上的手臂!
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爸……爸爸!”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混着污垢糊成一片,声音嘶哑破碎,“呜呜呜……爸爸!我害怕!好害怕!他们……他们一直打我……骂我野种……呜呜……不给我饭吃……关我在猪圈……爸爸……别不要我……别丢下我……呜呜……我听话……我什么都做……别打我……”
这不顾一切的扑抱和哭喊,带着滚烫的泪水、冰凉的鼻涕和那瘦小身体传递过来的剧烈颤抖与绝望力量,让我浑身僵硬!
那一声声“野种”的自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直到此刻,我才无比清晰地确认了那个地狱!**
何泽虎!
那个禽兽!
将失去母亲和我的怒火,全部倾泻在她身上!
她是他的出气筒!
母亲“跑”了,我就成了她苦难的根源之一!
她那单薄身体上的伤痕,那对“爸爸”既恐惧又乞求的矛盾,在她十三年的炼狱里,“爸爸”只意味着毒打、辱骂、饥饿和“野种”的诅咒!
她扑上来叫我“爸爸”,不是因血缘,而是因极致的恐惧!
害怕被抛弃!
害怕回到地狱!
她抓住的,只是一根名为“爸爸”的救命稻草,只要这根稻草能让她不再被叫做“野种”!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抽搐、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死死抓住我手臂的“妹妹”,听着她哭诉中那令人心碎的“野种”和“别打我”,我心中那块坚冰般的恨意,终究被汹涌的怜悯和同是“罪孽”受害者的悲哀冲垮。
我的心,彻底软了。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压了下来。
我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带着生疏的沉重,轻轻落在了她那枯草般凌乱、剧烈颤抖的小脑袋上。触手是粗糙、干枯和冰冷。
“好了……别哭了……”我的声音干涩,却透着一股疲惫的坚定,“以后……没人敢打你,没人敢骂你野种。没人敢欺负你了。”
感受到我手掌的温度和承诺,她的哭声渐弱,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抓住我手臂的小手固执地不肯松开,指节泛白。
母亲在一旁泪流满面。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示意母亲把床头柜上我的手机递过来。
屏幕裂了,但还能用。
我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指尖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何婉茹**。
这个名字让我的指尖停顿了片刻,一丝复杂、带着追忆和遗憾的情绪掠过心头。
她是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温婉知性,在那个躁动的年纪,曾是我心底一抹隐秘的月光。
我们之间……差点生些什么,最终无疾而终。
这些年,联系不多,但那份淡淡的熟稔与遗憾始终存在。
拨通电话,几声响铃后,那个熟悉而温润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维民?真是稀客。听声音……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