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豪盛工程有限责任公司……”
我轻声把名片上的公司名称念出来,名片翻过来还写了一行字。
【三倍薪酬,奖金另算,诚待您的回复】
深圳?这个词经常在学校的午休广播里听到,经常有新闻报道深圳,说这是一个发展迅速,遍地都是工作和机遇的地方,高楼大厦在那里崛地而起,新建成的机场气势宏伟……
我心里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深圳比家属院好得多,如果妈妈在深圳的单位工作,一定也比待在设计院好得多。
我跳下椅子,攥着那张名片往外跑,站在阳台门前,正好听见薛阿姨和妈妈的说话声。
“……想挖我的公司我都见了见,有个深圳的公司,做房地産开发的,给的工资待遇最高,还提供员工宿舍,说我愿意过去就能给设计部经理的位置,说实话,要能在深圳多挣几年钱,孩子的大学学费都不用愁了。”
妈妈的声音很低,随着饭菜的味道飘散在风中,但我能听得出话中的兴奋和隐隐的期待。
我又听见薛阿姨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是名牌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当年要不是三线运动,你也分配不到咱们这麽个山旮旯里的设计院来。要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该抓住这次机会,从这山里的小县城跳出去,去北京,去上海,去深圳……去能发光发热的地方!”
从妈妈和薛阿姨的话里,我听明白了一点,深圳是个好地方,能挣钱,能实现梦想。
如果妈妈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那就是件天大的好事,我抓着名片,懵懵懂懂的想,就算我不能跟着一起去,要好久好久见不到妈妈也没关系。
妈妈是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她过得好,希望她开心。
妈妈在阳台上匆匆吃完了饭,又被同事叫去会议室开会,我和薛阿姨收拾好饭盒,在工位上等着,哪怕关上了门,会议室的隔音依旧很糟糕,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大家基本都习惯了,大多数加班的人都闷着头忙自己的,只是这次的会议似乎不同寻常,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隐隐能听见一些敏感的词汇。
“下岗名单”
“学历”
“电脑制图”
……
说话演变成争吵,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竖起耳朵去听,最後“啪嚓”一声清脆的巨响,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过了半分钟,妈妈推开门从会议室里冲出来,她的手掌被碎瓷片划破了,鲜血弄脏了白衬衫,甚至滴答滴答的砸在地板上,画出一条红色的痕迹。
我吓得愣住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急的站起来,薛阿姨嘴里喊着,冲上去想把妈妈送去卫生所,但妈妈不走,她用粉色的卫生纸按住伤口止血,脚步坚定,语气铿锵。
她走到工位旁,用完好的那只手指着,对着站在会议室的一衆领导们。
“这个工位是张姐的,她当年是院里第一个大学生,技术好水平高,拿了三次三八红旗手,得过市级劳动模范,副高级工程师,外语说的还很好,俄语能读懂外文文献。”
“这个位置坐的是小徐,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小姑娘,踏踏实实勤劳肯干,院里分房名额不够,一直和别人合租,去年还专门去夜校报名学英语,上个月刚把英语六级考下来,准备业馀时间再去县里的打字员学校报个学习班学习电脑技术。”
“还有这个工位……”
妈妈走过每一个工位,如数家珍的讲着这些和她朝夕相处的同事,讲着每个人的履历和长处,她的语速快的像机关枪,突突突的试图用语言的子弹打动那些决定着下岗名单的领导们。
“领导,我不是反对改革,我只是觉得,‘打破铁饭碗,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不该是一味的裁员和下岗,把真正能干活的人裁了,整个设计院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妈妈的话讲完,办公室陷入一阵沉默,当初支持提拔妈妈的袁副院长站出来,声音同样有力:“小宋,你要为院里的大局考虑,院里也不想做这个下岗名单,但现实因素摆在这里,现在要改革,过去的手工绘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都是电脑绘图,都要用CAD,都要搞PS!掌握不了技术就会被淘汰,这是大势所趋,你我谁都挡不住!”
大势所趋,这个词在我懵懂的脑袋里盘桓,八岁小孩很难理解,只能勉强记住,这就是绝望又无力的感觉。
“我会电脑制图,我可以用周末的时间教大家,给我两个月,我让整个二所都掌握CAD出图。”
妈妈举起那只完好的手,她的视线掠过一衆领导,最後转过身,停留在身後每一位同事的脸上。
“想参加的都能来,只要愿意学,我保证把大家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