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好奇过她们是不是在说什麽秘密,偷听过几年,但都只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聊,後来我就不感兴趣了,只是在这次妈妈抱着座机走进卧室的时候说:“就在客厅聊呗,卧室的信号不如客厅好。”
“不一样,”妈妈捂着听筒,轻声对我说:“客厅的噪音太多,你姥姥的声音听的不够清楚。”
我不能完全理解妈妈的意思,只是嘟囔了一句:“两个地方差不多嘛……”
那天姥姥在电话里和妈妈聊了很久,从十点一直聊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春晚里唱起《难忘今宵》,妈妈才放下电话,让姥姥别熬夜,赶紧去休息。
时韵姐春节在家没待几天,接了一通导师的电话,就急急忙忙的又收拾行李要回学校,薛阿姨一边念叨着抱怨,一边给她的行李里塞满吃的,把她送上火车。
正是时韵姐离开兰越的那天,妈妈接到一通电话,是舅舅打过来报丧。
姥姥去世了。
从兰越到老家的火车要将近三十个小时,因为怕赶不上再见姥姥一面,刚拿了驾照的妈妈连夜带着我开车往老家赶。
妈妈的老家在北方,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也是第一次见到漫天的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姥姥躺在棺材里穿的衣服也是白色的。
妈妈作为新手第一次上高速就是为了奔丧,她原本就有伤的右腿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几乎打不了弯,走进灵堂的时候差点被高高的门槛拌的摔了一跤。
灵堂里的亲戚哭成一片,火盆里烧着一摞又一摞的黄纸,花钱请来的哭灵人十分卖力,哭的撕心裂肺。
我和姥姥相处的时间少,一时间哭不出来,就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盆里的火舌吞噬着黄纸。
再过几天姥姥也会被巨大的火焰所吞没,我想着,火化以後,原本那麽大的一个活人,就只会剩下一捧灰白的无机物。
舅舅说,姥姥一年前查出了肺癌,因为年轻时长期在厂里干活,吸入了太多受污染的空气,已经是晚期了,手术风险很大。
姥姥一共生过五个孩子,最後只有舅舅和妈妈顺利长大成人,其馀的,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一个生病高烧五天退不下来病死了,一个刚出生哭了两声就没气了。
姥姥不想舅舅为了凑钱做手术而散尽家财,也不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担心,她选择自己走完生命最後的路途。
我和妈妈在老家住了几天,姥姥的几间平房里一直有一间留着,那曾经是妈妈的房间,一直保留了几十年,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妈妈伸手摸了下床,就措不及防落下泪来。
床上的床单是新换的,被子是一尘不染的,都说老人能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姥姥在临终前还想着妈妈,她怕自己的女儿赶回来奔丧的时候不方便,特意提前换好了干净的被褥,把房间打扫干净。
这个曾经极力反对妈妈和爸爸离婚的老人,为她眼中无依无靠的女儿在农村留了一间可以栖身的房子。
我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为什麽除夕夜的时候姥姥要和妈妈打那麽久的电话,妈妈又为什麽要把姥姥的声音听的清楚些,再清楚些。
如果这世上真有心灵感应,那也应该是发生在母女身上。
姥姥的葬礼在村里大办一场,最後以一场宴席收尾。
来吃席的人都说,舅舅跑运输挣钱,在城里安了家结婚生子,妈妈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成了坐办公室的工程师,姥姥一辈子培养出这样两个出息的孩子,值得啦。
可如果真的没有遗憾,妈妈就不会深夜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里泣不成声,舅舅也不会在烧纸的时候念叨着。
“再多烧点,别让老妈到了地下还受穷……”
离别是2005教会我第一件事,擦干眼泪,大家还是要继续在脱轨的生活上继续前进。
开车离开老家前,舅舅递给我一个小布包,我打开一看,是个层层包裹的银手镯,样式很老,像是三股麻花辫,我戴在手腕上有些宽大。
“戴着吧,”舅舅对妈妈说:“老妈之前交代过,村里的房子和存折里的钱咱俩一人一半,她辛苦一辈子,也没攒下来什麽值钱东西,剩一个结婚时候带过来的镯子,留给小瑛。”
车子发动,舅舅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中,我摸着手腕上的手镯,每一个细小的划痕似乎都保留着姥姥的痕迹。
一种异样的情绪填满了胸口,我後知後觉的感觉到,姥姥的确是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个为儿女为家人操心受累一辈子,勤勤恳恳一辈子的老人已经完全离开了这个世界。
悲伤像是慢半拍才涌来的潮水,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来,我把脸埋进胳膊里,哭的比灵堂里请来的哭灵人还要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