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叹气。
“这次不一样,他在我面前跪下了……他是第一个跪着和我道歉的人。”
当年在夜总会跳钢管舞的刘艳喜欢上薛建国,就因为薛建国是唯一一个会在她不小心从钢管上跌下来时,问她疼不疼的男人。
因为轻飘飘的一句关心,混迹欢场的刘艳就把真心捧给了薛建国,现在她再一次选择原谅和相信,一颗真心却只换来薛建国潜逃出国的消息。
房地産公司的高层几乎全部潜逃,警察没抓到人,就来别墅区询问刘艳,可刘艳一问三不知,一双眼睛流干了眼泪也毫无薛建国的音信。
薛建国潜逃的第二个月,刘艳的肚子开始显怀了,银行的催款单和高利贷催债一起上门讨钱,薛建国用别墅做了贷款抵押,还借了上百万的高利贷,而这些钱全部被他带着逃到了国外。
因为实在无力偿还银行的贷款,也为了躲避催债的高利贷,刘艳带着全家从别墅里搬了出来,搬进了一间租金便宜的出租屋。
薛时绾骂过刘艳傻,薛建国跪一下道个歉,她就把钱都给出去了,落到现在的下场,三个人第二天的饭钱都不知道从哪儿来。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适用,薛时绾和刘艳吵架,刘艳也反过来和薛时绾拌嘴,两个人都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下一秒似乎就要炸开。
在这样的高压生活下,刘艳重新踏入了夜总会,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怀着孕,做不了跳舞的小姐,也干不了陪酒的活,只能去接待没人愿意理的客人,去赚没人愿意赚的钱。
薛时绾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经过夜总会一条街,撞见过刘艳,她看见自己记忆中总是趾高气昂的继母满脸堆笑的讨好周围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男人不老实的手攀上她的腰和孕肚。
薛时绾冲上去骂走了那个讨人厌的男人,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盖住刘艳身上廉价的性感服装。
武汉的深秋萧瑟阴冷,薛时绾穿着单薄的短袖校服走在前面,刘艳披着外套跟在她身後几步远的位置,两个人一前一後的走进出租屋。
最後是薛时绾忍不住说:“你去找别的工作挣钱不行吗?干点什麽都比做这个强!”
刘艳把校服外套扔给薛时绾:“外面刷盘子的都不愿意要个显怀的孕妇,别的工作?要真那麽容易找到工作,早十几年我就不会进夜总会跳舞,也就根本不会遇上薛建国。”
刘艳坐在楼梯间点燃了一根烟,那是客人给的,她自己平时不抽烟——买烟的钱太贵了。
白色的烟雾笼罩着刘艳的面庞,模糊了她的五官,薛时绾听见她轻轻的说。
“你长的这麽漂亮,又是个女孩,要是以後走投无路了,可以出卖劳动,出卖体力,甚至是出卖尊严,唯独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那些所谓挣快钱的工作不会让你渡过难关,只会让你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最後彻底烂在那里。”
薛时绾回应:“我又不傻,当然不会干那种工作。”
刘艳吐出一口烟,笑了:“是,你现在不用担心钱,好歹我和薛建国还没离婚,法律上算你继母,有我活着一天,饿不着你。”
薛时绾皱眉:“我这辈子就一个妈,别瞎攀关系。”
刘艳罕见的没生气,甚至还乐呵呵的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得肩膀一颤一颤。
如果命运就此停手,或许她们会继续用法律上的继母女关系,相依为命的在武汉生存下去,一起等待薛建国在国外落网的消息,可命运有的时候像条疯狗,咬死了就不松口,非要把人逼上绝路才算结束。
她们的出租屋迎来了一群高利贷催收的不速之客,那些纹龙画虎的小混混把出租屋里所有值点钱的东西都搬走了,甚至抓着薛时绾的便宜弟弟威胁,如果下个月凑不出他们要的钱,就割肾还债。
那是个根本不可能凑出来的天文数字,薛时绾连夜跑到派出所报了警,等她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刘艳已经收拾好了一片狼藉的屋子,煮好了长寿面等她——那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
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是妈妈买的新款手机,可薛时绾却只能在出租屋里吃一碗长寿面。
讲到这里,薛时绾看着我,嘴角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说:“那天晚上,刘艳说她给我准备了礼物,要第二天早上才给我,我什麽都没怀疑,吃了长寿面就睡过去,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张瘸腿的餐桌上放着一碗早就冷掉的馄饨。”
“我吃完馄饨,把碗拿起来准备洗干净的时候,才发现碗底压着东西,”薛时绾轻声说:“你猜猜看,那碗底压着的是什麽?”
我试探着说:“现金?”
薛时绾被我的话逗笑了,她笑得前仰後合,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抹掉眼角不知道是笑出来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渗出的眼泪。
“碗底压着一张武汉到兰越的单程车票,还有一张便签,刘艳说,让我回兰越找我妈。”
我问:“这就是她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不,真正的礼物不是这个。”
薛时绾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浮现出一种恐惧与怨恨掺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薄薄的纸片,上面“死亡证明”几个大字刺得我不敢继续往下看。
“她那天清晨带着杂种从长江大桥上跳下去,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浮囊了,就像……就像我吃到的那碗冷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