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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吴孝兴（第1页）

第九十一章吴孝兴

苏玉良总算明白林晚堂为什麽偏选在庆馀堂了，这里没有耳报神，也不论什麽江湖恩怨，都是一笔一结的买卖，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林先生想要什麽人情，不如直说。”

林晚堂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二爷如今在巡捕房的日子不好熬，上面顶着工部局的施压，下面有人惦记他的位置，现在日本人又要分一杯羹，他每天回家都得後半夜了。”

话音稍顿，见苏玉良并无拒绝之意，林晚堂才继续说：“五爷您在江湖上说话有分量，黑白两道都敬您三分，我不让您明着站队，只求您关键时候，能帮他通个风丶递句话。”

苏玉良晃着酒杯，不语。林晚堂又轻声补了一句：“当然，这个人情我不白欠，六爷往後若有什麽麻烦，我和二爷也不会袖手旁观。”

“六子如果肯听我的，脱了那身虎皮离开巡捕房，还能有什麽麻烦？”苏玉良嗤笑着问，他没有一口回绝，反而似在掂量。

“六爷不会走的，他一根筋，认准了谁就跟到底，这点您比我清楚。”林晚堂干脆把话挑明了，“江老爷最近明显是在趁乱‘清君侧’，没掉脑袋的，自然都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二爷平安，弟兄们也会多一条活路。”

“你是林家的三少爷，放着前程似锦不要，”苏玉良不解，“何苦在这泥潭里打滚？”

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一九三八年武汉会战……一九四五年，终战。

这些年份正如周家的“红炉茶”，早已在林晚堂的胸口烙成一条无法改写的生死线。

于是他擡眸，眼里满是来自另一个世纪的荒凉，“我不怕死，也不贪生，我只想守一个人。就像五爷您，明明可以远走高飞，但还是为了六爷一次又一次地留在上海。”

“林先生有悟性。”苏玉良终是长叹，把剩下的酒仰脖一灌，“六子但凡有你一半灵光，我便知足了。”

林晚堂小声嘀咕：“没办法，谁让他叫‘老六’呢，天生就是坑您的命。”

“他其实不叫吴老六。”苏玉良蓦然开口，“当年拜师的时候，他正巧二十岁，师父亲自为他加冠，赐名‘吴孝兴’。”

这次换林晚堂沉默了。

苏玉良的语气平和了不少，隐隐有种怀念的意味：“可惜他脑子笨，大字不识一个，没两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怎麽写，他又不敢去问师父，所以总来缠着我。後来我被他问烦了，随便写了个‘老六’糊弄他，也不晓得是撞了什麽邪，偏偏那次他记住了，一记就是十年。”

林晚堂低头抿了口酒，悄悄压住嘴角。吴老六这人糙归糙，可一手做旧仿古的本事几乎以假乱真，又怎会真的记不住那两个字？

只不过苏玉良尚未想透这一层，他也就没必要点破了。

酒还没过三巡，楼梯口便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珠帘被人撩开，江顾文探进头，眨了眨模糊的醉眼，“咦？走错了……”

林晚堂和苏玉良竟十分默契地同时开口：“你怎麽来了？”

江顾文这才听出声音有点儿耳熟，“小耗子？五哥？”

“林顾问，五爷。”唐小强紧随其後，抱歉地挠挠头，“江小姐心情不好，昨天就在巡捕房歇下了，秦探长吩咐我时刻护着。”

江顾文显然喝得找不着北了，她双颊绯红，步子飘忽，她凑到林晚堂面前，一根手指晃晃悠悠地指着他，“我请你听过一次戏，对不对？”

忆起那夜雪落葳蕤，而今长巷犹在，昏灯未改，唯独钟离君不知所踪，连秦褚生派出的暗探也石沉大海。林晚堂生怕戳她痛处，只敢点点头。

江顾文真诚地问道：“那你能不能也请我听一次？”

林晚堂的一句“可以”卡在喉间，江顾文又一转身，歪歪扭扭地扑向苏玉良，“五哥！你评评理！我爹是不是很过分？他分明娶了个角儿，可自始至终，那位角儿就给我唱过两出戏……”

她说着，举起酒瓶子就要往嘴里灌，被唐小强急忙拦下，“江小姐，这酒烈，您不能再喝了……”

“阿强，你告诉我，”江顾文撇撇嘴，忽然一把揪住唐小强的袖子，“贵妃醉了酒，魂是不是就留在戏台上了？我若去寻，能寻得到吗？”

唐小强被问懵了，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向另两位投去求救的目光。

林晚堂与苏玉良对视片刻，一个扶额，一个捂脸。今天这出《林冲夜奔》算是提前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