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清君侧
最先发现这三颗人头的是几个安清帮的後生,深夜途径城门下,借着幽暗的灯笼光,一眼见了三颗人头,登时骇得魂飞魄散。
待稍稍定神,适才看清城门边还垂着一幅白幡,上书“九爷钟离君”五个淋漓鲜艳的大字,若他们还有胆量细瞧,那字乃是用人血涂出来的。
而就在今夜早些时分,制造了这起惊天血案的钟离君,刚刚手刃了三人。她草草固定了断掉的肋骨,有的外伤还在渗血,她却浑不在意,换了件干净体面的旗袍,外罩以前常穿的红斗篷,周身携着一身未散的杀意,径直回了江府。
彼时,江顾文正在厨房里找夜宵吃,偶然闻到一股子腥气,她便晓得是钟离君回来了。
钟离君跟个鬼魂似的飘进了江府,路过餐厅时,身後陡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逐客令:“我爹睡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说吧。”
钟离君头也没回。江顾文紧赶着追问:“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那人依旧没动静,只有上楼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在屋内回荡。
江顾文气得丢开饼干盒,白瞎了她还惦记这位的枪伤,一片好心全喂了狗。
不多时,钟离君就从书房出来了,她手里捏了张纸,背靠着门不知神游到了天地何方。
江顾文叉腰,就在楼下幽幽地瞅着她。
钟离君终于回了神,她还披着红斗篷,她稍微提起衣角,慢慢下了楼。
一步丶两步……
还差最後几级台阶的时候,许是江顾文的眼神太过执着,钟离君竟一个趔趄,踩了空。
“哎!”
江顾文嘴里还叼着半片饼干,张开胳膊就要去接,结果人家自个儿抓稳了雕花栏杆,仅擡起一双杀红的眼,直直地望了过来。
大小姐鼓着腮帮子,还伸着两只手,活像一个被点了xue的呆头鹅。
“……”
钟离君倏然轻声笑了。
她绕开江顾文,去神龛前点了三炷香,对着江太太的遗像默立片刻。白烟袅袅,她把香插进炉里,转身便想走。
“钟离君,你……”江顾文横跨一步拦在她面前,却霎时哑了火。
她印象里的钟离君一向温婉且从容,仿佛真是从戏文中踱出的青衣,一颦一笑皆是韵致。可是此刻,钟离君虽然仍舒着眉,横贯脸颊的刀伤却触目惊心,血线距眼尾仅仅毫厘,她的左手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血,染透了指间攥的那张纸。
江顾文犹豫着往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搀了上去。钟离君浑身一僵,可她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早已是强弩之末,终是肯借了江顾文的三分力。恍惚间,只听小姑娘在耳边嘟囔:“你在发抖……”
但下一秒,江顾文的後颈猛然一痛,眼前发花,她明明扶着人,却软绵绵滑进了对方怀里。而钟离君似乎心存芥蒂,只是虚托了一把,没让她摔得太难看。
“小娘……”
江顾文浑浑噩噩地趴在地上,隐约看见钟离君踏出了江府。北风一卷,她麻木的左手不听使唤,那张纸又被吹回了神龛,飘飘荡荡,最後好巧不巧地拍在江顾文的脸上。
“呵。”
彻底失去意识前,耳畔又是一声辨不出情绪的轻笑。
夜凉如水,一似去秋时。
钟离君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血印,挪到了巡捕房那盏惨白的汽灯下。守夜的巡捕试图将她羁押,却被那一双猩红的眸子慑服,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仰起头,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被黑暗吞噬,东方无星也无月,只有一片墨染的寂寥。这一夜格外漫长,长到足以三个人身首异处,长到她能问心无愧地祭拜江太太,长到黎明的曙光仿佛遥遥无期,她终是没能等到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