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畅来的时候,沉默盯着舒翊的手看了很久,然後用一种和他花俏衣装风格极不相符的低沉语气,说“我应该再早一些带你脱开她”。
在纪珂听来,舒畅的话带着一点自责和愧疚,纪珂不该旁听,就识趣到阳台去洗衣服。
路过舒翊时,纪珂听见舒翊说“我没关系”,还说“也不算晚”。
纪珂洗衣服时,舒翊特意来告知纪珂他要准备出门。
纪珂点点头,稍顿,问舒翊“今天回不回来”。
和纪珂不一样,舒畅听人聊天非常坦率,不仅没有回避,还一扫方才低落情绪,抱臂站在舒翊身後笑:“小珂,你是要给舒翊留门吗。”
“他有钥匙的,不需要我留门。”纪珂没有回头,好像搓衣服搓得很是专注,水花溅在前襟也不在意,“周一正式行课,明天有一节专业导论要上。”
纪珂的专业导论在明晚九点,他也并不知道舒翊的导论课是什麽时间。
舒翊原计划要外宿在舒畅的公寓,但他还是答应纪珂说“晚点回来”。
寝室门打开又关上。趁舒翊不在,纪珂比较顺利地瞄见舒翊整齐摆放在桌面的书的封皮,上面有舒翊的名字。
纪珂没有伸手触碰,也没有把舒翊的微信备注改正过来。
舒畅的车被他开进校园,就停在实验楼背後,短短几百米路程,舒翊应该被舒畅调侃了八回。
“你好像和小珂相处得还不错。”
“看吧,桃桃乌龙立大功,我就说保准讨人喜欢——你买那苦了吧唧的藿香正气液他是不是压根没喝?”
……
“说起来,他名字是禾子季丶木可柯吗?”
“可能是。”舒翊闷头扯了扯手套,不太愉快地打断舒畅,“我和纪珂只是正常对话,对话的机会也没有很多。”
舒畅眼梢一翘,笑意里带着与揶揄不相冲突的欣慰和松心。
关于和舍友的相处,舒翊没有太多内容能够分享给舒畅,所以“纪珂”这个会念不会写的名字也并未被频繁提及。
舒畅发动车子,馀光瞥见副驾驶上的舒畅坐姿依旧紧绷:“手套不透气,都上车了,你要不要摘一下?”
舒翊的手其实不舒服,但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舒畅和他不一样,舒畅有许多朋友,车子副驾驶上有三成时间都不是空的,或许有陌生人曾在这里抽过烟丶喝过饮料。
舒畅无奈收回目光,专心开车,几乎一路沉默,直到车驶进诊所旁的停车位熄火,才对舒翊说“走吧,路上太堵,跟李医生约好的时间要到了”。
李医生是舒畅的人脉。
舒畅做职业摄影,业务范围海纳百川——给钱都拍,收钱的风格很是俗气,不属于艺术家清流,也不热衷于杂志登刊。
舒翊小时候曾经问他,为什麽接单总是来者不拒丶曲意逢迎。
舒畅皮笑肉不笑,反问他“你哥不需要吃饭吗”,还危言耸听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搞摄影的只有在把设备卖了的时候才最有钱”。
那是舒翊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大多半的“兴趣”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吃饱饭後还有没有馀钱很大程度决定了上层建筑是不是危楼——比舒翊大十岁但过早就离开家独自谋生的舒畅,他的上层建筑就总是摇摇欲坠的。
舒畅用俗里俗气赚来的钱养着他清新脱俗的爱好,一年有三分之二在工作,另外三分之一在旅游采风,过得自在极了。
而舒翊的成长过程基本是孤独的,身边没有多少可以作为参照让他学习效仿的人,就“求其次”偷偷跟舒翊学来一点足够糊弄人的皮毛,并且在舒畅的庇护下任性随意地拍潮涨潮汐丶日升日落,从不接单人像——把他那座优雅孤高的空中花园悬在了舒畅的上层建筑里,时常把舒畅气得牙疼。
在舒畅的微信联系人群组中,出现过律师丶教授丶空乘……有这样一位心理医生,舒翊没有感到奇怪。
填报高考志愿,舒畅嘱咐舒翊一定要来他生活工作的城市,诓骗舒翊的理由是“我在这里认识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非常有钱,诊所里还有一套专门用于实施暴露疗法的VR设备”。
舒翊可以选择的院校很多。
他对有钱的心理医生不抱憧憬,却仍鼓起勇气在母亲和哥哥之间,选择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