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
车在沙砾路缓慢地行驶,许暮不敢回头看,他知道,对方依旧站在那里。
行至半程,司机在一条岔道口前停下,拨弄失灵的导航。
车窗的雨珠自上而下地滑落,像在流泪,他侧头看向那片黑暗,开口,“向右。”
声音骤然降温,染上的凉意让这位新来的司机手忙脚乱地重新啓动。
他不经意瞥到前面人用裤子擦手心汗的动作,以及在前视镜仅对视半秒就迅速移开的目光。于是他挪动着往下靠,闭眼。
手放进口袋时,摸到里衣硌出的红包,心底深处的酸涩再次冒头。他眯眼把拉链拉到头,将半张脸都藏在其中。
外套是池欲的,熟悉的洗衣液香味淡淡地包裹住他,一如往常很多次的拥抱。
路从蜿蜒曲折渐渐变得平坦,两旁也不再是高山,刺眼的城市灯光让此时恍如白昼。雨没有蔓延到这片区域,但成团的灰雾高悬头顶,隐雷闷声潜藏其中。
许暮下车,微笑着说了句,“谢谢,辛苦了。”
一旁的司机闻言松开衣角,静立在原地注视前方高挑单薄的背影。
电梯直上五十层到达许庆阳私人休息室,门没关,里面人估计也刚到。
“刘总!好久不见还是如此风流倜傥!”
笑声透过门缝传出,许大少侧身倚墙,懒散地刷新微信页面。
小红圈适时出现,他嘴角不由自主上扬,等待手机最上方的时间数字变化,快速敲字。
「嗯,到了。」
感觉语气有些生硬,上下滑动表情包时一个误触,大大的“想你”小猫表情发出。
对方秒回,「我也想你。」
脸不争气地发烫,他边卷袖子边暗怪这里网速太好,眼里的笑意却不减。
随即,从休息室走出一个膀大腰圆,三步路就要掏手帕抹抹脸上的汗,头在秃顶边缘的男人。
又等了会儿,没听到声音,他悄悄往里探头,只有许庆阳。他边走边不自信地回想。
“儿子!好久没见了。”
许暮擡手打住,“爸,不用夸,我承认没人家风流倜傥。”
话刚落,他被抱住,手上的伤引得他呲牙咧嘴。
许庆阳松手,一向精明的双眼流露出心疼。
他抽回手背在身後,巡视般打量休息室,然後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许庆阳深深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从小受了委屈就不愿意说,只好养得更细心些,好不容易有要求就赶快满足,塞进手里,生怕他又不要了。
没过多久,大门被敲响,几乎已经是他的私人医生提着医疗箱进来。
他小时候不是感冒就是腹泻,连蚊子咬了包都能过敏,所以他一度看见白大褂就哭,医院更是不肯踏入半步。
此刻迎着他爹担忧的目光,只好乖乖伸出胳膊。
直到医生上完药,回答了近八十个问题後,许庆阳同志终于把人放走。
“放心。”许暮拍拍对方的肩膀,“回家吧,老许。”
车驶入一栋独立别墅,从四周植被到楼层建筑,均由女主人温婉亲自设计。
他径直从後备箱拿出粽子,挂在许庆阳手上,然後昂首阔步进屋,原地的老许满脸惊喜,如同捧着的是稀世字画。
许暮洗完澡换上香槟杏色真丝睡衣套装,发尾仍有些潮,在额头形成顺毛刘海,显得很乖。
馀光瞟见书架上的毕业照,他若有所思地翻出压在柜底的硕士学位证书。
紧接着,少爷在偌大的房间寻不到一个超绝不经意机位,最後又晃悠回床上。
仰躺自拍,发送,一气呵成。
照片里蓝色的学位证书位居边缘一角,在浅灰调的床面并不显眼。反而是他举手机的姿势让另侧衣领下移,白皙的肌肤大片暴露在外。
未察觉到这一点的许大少猛然关注起另一方面,他小跑出房间,扶着栏杆冲楼下问池欲的学历。
许庆阳坐在大厅的软沙发中,翻动策划书的手一顿,思考回答,“海归博士。”
随後又继续说道:“你一向和他不对付,怎麽有兴致打听他?”
许暮突然觉得弹出的「真棒」也莫名带上点不屑的意味,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可太不对付了。”
夜色渐浓,别墅里寂天寞地。月光照过清透的玻璃,盖在身上,他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又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的钟摆声。
次日中午,许庆阳赶回来刚系上围裙要大展身手,某人手指绕着车钥匙扣准备出门。
老许同志的嘴张开又闭上,默默转身。
临走前,许大少开口,“您别累,去年都给我吃食物中毒了。”
门一关,许庆阳回神骂了句:“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