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想右想都觉得面对姬宣辞都有种被看穿的羞耻感。姬宣辞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他不想承认自己很弱。
九重天的白日比起凡间光线更足。灵力运作的日晷堪堪溜到了卯时,窗外挂着没退下的太阳,日光直直的透过鲛绡帘,撒在桌案上。
公仪邪原本坐在那书案旁的软榻上,这时已经移到了看折子的位置上。
骨感修长的手握着一只不知用天界什麽奇特生灵的骨头做成的笔杆,笔头洁白的毛蘸着泛着金色闪光的黑漆漆的墨。
案上摊开的属于姬宣辞整理而成的入门功法,久久停在引气入体那一页,以至于墨水滴在纸上竟然都已经干了。
反复做着笔记,公仪邪竟然有种在人间做功课去考科举一般的感觉。但是这并没有用。
就如过去二十年,他不曾通过反复抄写领悟那些需要实践的道理一般。
他空有一身灵气在体内来回冲撞,每一动作,灵气就隐隐有失控之感,竟然有走火入魔的架势。
终于公仪邪止住继续往下看的念头阖目调息,他似乎看见那大概是丹田的位置有蓝色的光如沸腾般颤动,空气里黏厚的物质疯了一样如同弱水流动着挤进筋脉里。
风吹进屋里。
有人来了,下意识他感觉到。不对,不止一个人。
门外,平日来通报的小仙童匆匆忙忙就跑来了,因为公仪邪法力还没有恢复,近日都是小童敲一敲门来报的。
今日的小童匆匆忙忙,甚至忘记害怕就敲起了门,不仅如此小童慌张的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了。
公仪邪甚至感知到这小童眼里蓄起了泪水。
“大人,大人,仙尊大人快去太一神宵殿吧,那些大人们在讨论是否更叠魁首呢——!”
公仪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来的第一日那个叫周翰的仙君说“既然大人在闭关修行,议事这种小事就不打扰大人了。”
後来他才明白这“议事”是指像人间皇帝例行朝会一般,但是每日朝会的报告都会准时放在案头,他也没多计较。毕竟当时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连现在这般感受灵力都不会。
与此同时,小童直接被请到一旁了。那扇门大开着,修雅仙君亭亭而立。
原来是这个人。
修雅仙君周翰脸上含着笑,缓步上前,“仙尊大人,莫要听这小仙童危言耸听,实则不过尔尔。属下等人不过见大人修行如此辛劳,望以卑躯,为大人分忧。”
他停顿了一两秒像是很注重公仪邪的感受,“不过大人,您已回归多日,记忆仍未恢复,我等也要为衆仙考虑啊。”
公仪邪沉默着,低垂下眼帘,指节轻轻敲了敲。
周翰意会,笑着接着讲道:“迁鼎易魁之事盘根结错,牵扯甚广,自然不能一日定论,不妨给大人一周的时间,希望大人能仔细思考,此事兹大,大人可要好好考虑。”
“小仙,这就退下了。”
周翰人是走了,但是公仪邪并没有松一口气。一周的时间,他能改变什麽,现在的他真的可以改变什麽吗?
说到底,他现在在维护的是什麽呢?他什麽都不记得,但每个人都说他是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狠戾专断的神,他真的是那个人吗?
他真的需要维护那个人的地位吗?也许他就应该不管不顾,抛下一切,他的人生本来就该在二十岁的那个雨夜结束了。
但是甘心吗?——他意气风发准备去江湖上闯出个名堂。
也许他会去北疆边境抗敌?
或者一个人闯进某个山寨救出被抓的村民。
更重要的,他要去武林大比的擂台上夺冠,赢得的奖励他要拿给“小倩”看,告诉他,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他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侠客。但是这一切都毁了。
他甚至不太在意那个走错房间下错药的凶手,他在意的是那行短短的命簿上的话,为什麽就因为神仙写的话,他的人生没开始就结束了?
公仪邪甚至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笑,他现在这般按部就班的生活像极了傀儡。
但是一步踏错他就可能因此丧命,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有心思去难过自己短暂的一生并不是自己走出来的,去纠结生活失去了自由。理想真的比现实重要吗?
公仪邪并不知道,也许他很快就不用再考虑这些了,毕竟除了恢复那所谓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他就只能在一周内学会仙法并且超过所有想要他的命的人。
这有可能吗?很悬,他再自信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有没有可能他们不会杀他?——为什麽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他不甘心,是的,他不甘心。他决定去找姬宣辞那个残忍的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