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为何?”
萧玉悲自己也答不出来,或许他从来不知道。
十年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隆冬时节,他第一次看见了萧青,他身着孝服,一脸惘然,眼下乌青,身子瘦弱,显然多日未曾好眠,萧玉悲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人乃是大仪皇子,可惜他生母犯了忌讳,被陛下嫌弃,昨日他生母病逝,萧青苦苦哀求,传书千里,才得到发丧的机会。
“那之後呢?”
“他是被陛下亲手送去的质子,说是质子,其实只是陛下不想见他找的由头罢了,据说他在徐国时常为人所欺,日子过的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萧玉悲未答,他瞥向萧青,心中猛然一紧。
午时,他在蓦山见到了萧青,他孤零零的坐在石头上,无论是下人还是旁的什麽人都已散去,萧青抿了抿嘴,顿觉腹中饥饿,环顾四周,他也没想到什麽可食之物,眼见他马上就要吃草,萧玉悲急忙现身,从他手里抢走了那一把草。
“吐掉。”
“你。。咳。。你是何人?”
“饿成这样,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萧玉悲眼神狠厉,忽然想起自己面前的是个孩子,顿时收敛了几分。
“我是萧玉悲,字知戒。”
“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我比你大三岁,六殿下。”
“殿下?你知道我是皇子?”
“自然。”
萧青不言不语,擡头看向蓦山。
“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就算了,我什麽都给不了你,不日我便要回到徐国,回去之後,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以我的处境,哪天横死也不过得到一卷草席,几片黄纸罢了。”
“徐国离仪国足有千里,你一人前去实在难捱,我略懂拳脚,也通辞赋,六殿下若不嫌弃,可否带我一起?”
萧青怔愣许久,那天的风声丶光线丶还有萧玉悲的嘴角的弧度他都记得,两人踏上路途後,他才发现萧玉悲所说的略懂拳脚是假的,此人腿脚甚为不便,且身体虚弱,不堪劳力,两人抵达徐国後,正值最严寒的时候,终日瑟缩于茅舍之中,萧青哆嗦着,问他为什麽要过来。
萧玉悲不知道,两人谈起过往,萧玉悲说家父待人严苛,对他更是如此,诗文不背完便不能睡,他熟读古籍不是为了过目能颂,而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以一身才学,报效国家。
“知戒兄长,你莫不是被活活逼成了病秧子的?”
“我只是腿脚残疾,身体却康健的很,终年无病。”
“你可後悔?”
“落子无悔。”
萧玉悲说完,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盖在了萧青身上,他环顾四周,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思考过後,他道:“我瞧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我手中还有些钱,实在不行便把这块玉当了,买些蒲草,我编些篮子去街头卖掉。”
“知戒兄长,我也可以。”
“不行。”
萧玉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你的手是用来写字的,这种事我来做就好,殿下称我一句兄长,我怎能不尽到兄长之责?”
他的语调总是很奇怪,尾音总带着几分笑意,萧青看着他,觉得他要不就是狐狸变的,要不就是神仙变的。
冬日过去,冰消雪融,春日到来,萧玉悲拿了些钱换了间茅屋,地方不大,有个院子,萧玉悲在春来之时种植瓜豆,撸起袖子,有时收成不好,他便会一边摩挲下巴一边深思,萧青见了,提醒他袖子上沾了尘土,他便笑笑,擡手将尘土抹去。
荷花盛开之时,萧玉悲不知从哪买了一堆莲蓬,说自己翻遍古籍,要让他尝尝最正宗的莲子羹,最後,两人各尝一口,纷纷汗颜。
秋冬之时,萧玉悲则会去街头卖艺,有时是寻常戏法,有时是说书,他最常去的是书摊,此地总能买到许多古籍,且价格极低,傍晚,他便坐在椅子上监督萧青功课,有时萧青睡得着,半夜惊醒,会发现一盏烛火前还坐着一人,他握针线的手法让人一眼便能认出,看着萧青破烂的衣裳,他挠了挠头,盯着自己手上蹩脚的补丁,暗说一句‘缝缝补补,何时是个头’,于是,萧青起早便在桌上看到了几件新衣。
他正试穿新衣,欣喜不已,忽然听见门外人声喧闹,打开门一瞧,看见平时那几个爱欺打他的孩子聚在了一起。
“哟,你家那个坡脚兄长不在?也是,他卖艺供人取乐,晚上才能回来,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萧青脱下新衣,目视几人,笑道:“自然要去。”
几人来到摊位前,萧玉悲化成了猴子,在火圈之中上蹿下跳,惹得衆人哄笑,表演结束後,他在人群之中看见了萧青。
“等等,萧青,你说,他是何人?”
萧玉悲目光凝滞,坊主催促,萧玉悲看了他一眼,准备转身去换衣服。
“他是我的兄长。”
萧青向前几步,问坊主能不能也让他参与其中,萧玉悲听了,急忙劝他别胡闹。
“我想和兄长站在一起。”
坊主答应之後,便把萧青打扮成了小猴子,萧玉悲则换了装扮,扮成了涂着红脂的姑娘。
结束以後,两人在街头买了些土豆,萧青问他打算做什麽,萧玉悲想了很久很久,说自己翻遍古籍,要做一道他为之落泪的菜品。
三刻过後,萧青尝着他做的土豆米粥,的确落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