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蛟
要论天选倒霉蛋,其实乐平自己更是略胜纪惊风一筹,他与薛砚辛在镜子迷宫中被突然冒出的死尸冲散,他拿着木剑不顾不顾埋头就向前跑,剑修的直觉是比较靠谱敏锐的,但他这个半吊子剑修的直觉是非常不靠谱的。
他在迷宫中遇到了跟着蜉蝣虫指引一路过来的纪惊风,两个倒霉蛋狭路相逢,那是负负得正。死尸如潮,一直跟在他们身後似是嗷嗷待哺,两人脑袋就是在这时撞到了一起,又同步地捂着头向後一退,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乐平:“你怎麽在这里,大师兄他们呢?”
纪惊风:“俺不知道啊,俺们走散了。”
这真是黄鼠狼单咬病鸭子,时运不济祸不单行倒霉头顶,死尸还在靠近,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还是先跑吧!
两人真成了无头苍蝇,丢了实力强悍的大师兄和二师兄,谁还能来保他们小命。镜子迷宫布局古怪诡秘,他们遇到岔路就上,遇到拐弯就拐,没想到一个时辰後真的叫他们跑出来了。他们望着眼前茫茫冰川雪原,犹豫了一下,一前一後走了进去。
镜子迷宫外的冰川雪原,放眼望去苍茫辽阔,二人在里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最後在一处背风的冰壁那里停下来。这里,冷,实在是太冷了,乐平吃力地眨眨眼睛,他睫毛上凝结了一层白霜,稍微一动,就簌簌掉下来。剑修锻体克已本不惧严寒酷暑,但这里寒意刺骨,他的手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气海真元更是感觉都像是要被冻了起来。
纪惊风双手哆嗦着拿出一个火折子,但眼前除了风雪什麽都没有,他将自己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引燃,那团晕黄的火光短暂温暖了一下两人又在眨眼间熄灭了。纪惊风还要撕衣服,被乐平制止了,他说道:“没有用的,别撕了。”
极寒的风吹来,纪惊风手中的火折子火光窜了一下,也跟着灭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寒意里,乐平感觉自己仿佛又变成了半坡村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引起入体是假的,镌刻符篆是真的,修习剑术也是假的,他仍然是那个什麽都做不了的十来岁的小童,方寸山上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被冻死前的庄周一梦。
不,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一激灵,盘腿坐在那里运转灵力调息,上次受伤之後的灵脉滞涩运转,但很快又像被针扎一样尖锐刺痛,他剧烈喘了几口气,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那就是寒气已经浸透了他的灵脉之中,将他整个气海真元都冻住了,他稍一运气,气海中就是一阵冰晶雕凿的剧痛。
纪惊风头发都已经被冻成一片白色,他喃喃道:“咱是不是飞起来了?”
乐平一惊,拿着木剑左右张望——不是他们飞起来了,而是他们屁股下的冰川向上缓缓升了起来。冰川还在一直向上,他们脚下离地面越来越远,冰雪扑簌落下,其他冰川在他们眼里变的越来越小,凛冽的罡风一吹,两人险些要站不住脚。
一块巨大的湛蓝无比的宝石在乐平面前缓缓露出来,里面映出他渺小的身影,宝石又被白雪遮住一半,过了一会又露了出来。
纪惊风的惊呼声被风吹到他耳边:“是长虫,俺爹说这是冰蛟!”
乐平这才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什麽巨大的蓝色宝石,那是冰蛟的眼睛!
冰蛟猛地一甩头,将头顶的纪惊风和乐平甩下来,乐平扒着冰蛟的身体急速往下坠,嘴里忍不住喊道:“大师兄,二师兄,救命啊!”
纪惊风也在哭喊:“爹,你不是说俺是天生的富贵命嘞?俺咋恁倒霉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冰蛟似乎被两个聒噪的凡人吵的不耐烦,身体左右游动,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们一口吞下。乐平看着那硕大无比的大嘴巴,竟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他们两个够塞牙缝的麽?
一阵天旋地转,一条胳膊从後面伸过来用力勒住他的胸腹,那血盆大口离他骤然远去,他被带着几经起落,一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感觉都要在身体里调了个个,终于,旋转停止,双脚这才落到地上。他扶住眼前人胳膊,体虚气短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那人伸出一只手在他後背拍了两下,又渡了一些灵力,乐平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这才恍若活了过来。
乐平擡头看向来人,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二丶二师兄,你怎麽找到我的?”
薛砚辛垂眸看他,又擡眼朝冰蛟的方向看去:“我听见你唤我。”
那边被方正清救下的纪惊风“呕”地一声弯腰干呕,可是一连几日只吃了一个馒头,早就消化干净了,根本呕不出来什麽。他痛苦地抱着肚子,脚步踉跄两下,一屁股在旁边坐下了,口中道:“俺的娘哎!多谢方师兄救命之恩!”
方正清神色凝重,唤了薛砚辛一声:“二师弟。”
薛砚辛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在镜子迷宫内被碎片割伤的细小伤口,他见冰蛟暴怒,嘴角微微勾起:“怕什麽?拼上你我二人之力,难道还打不过一个畜生?”
冰蛟昂首冲天嘶鸣,脚下地面无不跟着猛烈颤动,它尾巴一甩,卷起万千冰雪朝他们扑来,薛砚辛将乐平和纪惊风向後推向黄自在的方向,与方正清同时纵身一跃提剑劈向冰蛟方向,两人对上冰蛟硕大无朋的身体,犹如两只一青一白的蝼蚁,但蝼蚁傲然无谓,衣袂翻飞,剑气如鸿。
守拙剑古朴无尘的剑意在天地间挥出一道巨大的剑影,直斩冰蛟七寸,冰蛟吃痛扭身闪开,又被无数道极其冷寒的霜雪冰刃拦腰一击,不消片刻冰蛟身上就伤了好几处,它在冰雪中翻腾扭转,流出的血将大地都要染红。
它双目恶毒地紧紧盯着他们,长舌“嘶嘶”从口中探出,忽然它长尾卷上一座冰山,身躯收紧,竟将冰川从地下连根拔起,然後向着乐平他们的方向甩去。方正清身影一闪,长剑横在身前,以护体真元之气拦住冰山去势。乐平他们趁机仓皇逃窜,心想这冰蛟竟也知道柿子捡软的捏,打不过大师兄他们,就朝他们下手。
薛砚辛再次挥剑拦住冰蛟去路,谁知它竟一头钻进冰下,这冰蛟本就全身冷血素白,这下钻进冰雪里,一时竟也无法搜寻它的踪迹。
“砰——”
一颗巨大的蛇头自冰下钻了出来,口中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叫,乐平耳鼓膜霎时“嗡嗡”作响什麽声音也听不见了,他站在原地甩甩脑袋,只觉脑中犹如被飓风碾过神识更是乱的一塌糊涂,擡起头只看见远处黄自在和纪惊风对他拼命呼喊的脸,但他什麽都听不见,他下意识将木剑向上一抛,两脚踩上木剑“嗖”地凌空而去。
木剑带着乐平旱地拔葱而起,他回头,这才後怕的发觉自己差一点就要命丧蛇腹。冰蛟见没偷袭成,转而迁怒黄自在他们,这时薛砚辛他们纵然速度再快也是鞭长莫及,乐平调转方向,几乎不假思索俯冲直下,又在抓到黄自在和纪惊风两人的手後陡然转而直上,乐平吃力地抓着他们,腮帮子都要咬酸了,“我说丶你们也丶太重了丶吧!”
黄自在在下面另一只手疯狂挥动指着他们身後,嘴里叽哩哇啦不停说着什麽,乐平迎风被吹得睁不开眼,他像个听不见的聋子,扯着嗓子大喊:“你们说什麽?我听不见!”
黄自在的脸色更急了,纪惊风也睁大眼睛疯狂挥动没被乐平抓住的另一条胳膊,乐平仓皇中乍然学会御剑本就技术不佳,手中这两人又添乱地乱晃乱叫,木剑惨烈地晃动两下直接罢工了,直直向下坠去。
黄自在:“我说你快点啊!那冰蛟马上追上来了!”
纪惊风:“俺的娘哎!那长虫就在你前头嘞,你还一个劲儿往前窜嘞,快莫往前窜了!”
三人从半空坠落,冰蛟立即扭过来要将他们一口吞下,口中腥气已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万道冰刃斜劈落下,直接将那冰蛟钉在原地痛苦扭着身躯。
那头,薛砚辛微弯着腰大口喘气,手上还维持着刚刚以剑气化作冰刃蓦地挥下的动作,他的两鬓全是水汽,分不清是汗还是发上融化的雪水。
冰蛟仰头长啸,大地迸裂,冰川摇晃碎裂坍塌落下,厚重阴霾的天幕在他们头顶四分五裂,竟是整个虚实境自己裂开了,这是他们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他们站在分裂开的数丈厚的冰层上,如蛋中幼雏仰头望天,湛蓝无垢的天空自他们头顶一点点露出来,冰雪消融,冰川融化大块大块坠落海中。
冰蛟不见了。
纪惊风乍然和海水中一具死尸看了个对眼,惊得向後爬:“俺的娘哎,咋这儿也有啊?”
四散分裂的冰层周围,扶起葫芦按起瓢得浮起一具具泡的惨白的尸体,但这次他们没有像镜面迷宫一样从水里爬出来,而是随着海水波动逐渐飘远。
乐平蹲在冰层上,海面浩瀚无垠,他们现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会随着冰层漂往何处。盛夏的暑风一吹,冰层边缘又裂开掉落不少,这让他隐隐担忧。
一个身影在旁边坐下,乐平回头,见是薛砚辛,低声说了句:“师兄。”
薛砚辛颧骨丶鼻梁丶下巴那里都是细小的伤痕,彩绳绑的小辫子也早就乱了,他浑不在意,面色一派洒脱不羁。他忽然擡手揉了揉乐平後脑勺,不顾身後沾了脚印的冰雪,双手枕在脑後向後一倒,“小师弟,别想那麽多,随他去吧,漂到哪里就是哪里。”
方正清也放下剑盘腿坐下,他的头发被海风向後吹起,露出的五官轮廓分明,他轻轻笑道:“天大地大,我自逍遥,四海为家。”
冰层另一头,黄自在和纪惊风在研究用尾巴钓鱼,但又想到这海里的鱼指不定啃了哪具尸体,最後只能作罢。
少年意与天游,无惧天高地厚,只道此时风和日丽人长久,而路,还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