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真人?”纪青山挠头想了想,他直接当着方正清的面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看过去:“原来是他啊,恁师父在信上跟我说,叫我别掺和太素派跟天啓门他们俩的事儿。”
方正清一顿:“信上就说了这个?”
纪青山把信展开给他看,说道:“可不是咋地,都这几句话,不信你瞅瞅?”
方正清伸手接过,果然见信上就这两句话,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纪青山见他看完了,把信纸收回信封,一边收嘴上一边嘀咕:“他估摸着眼见俺是个大老粗,所以才写了几句话呗。”
他又跟方正清念叨,说起一百多年前的那次入秘境历练探宝,那时他才十多岁,本来他也想跟去的,但章怀那小子拉着他非要去後山练剑,就耽误了出发没赶上,後来掌门在秘境中身殒殉道他继承掌门之位,第二年秋章怀就被他家人叫下山去了,之後两人便一直没见过了。
在下首喝茶的薛砚辛倏地擡起头,他几乎是一句一顿地问道:“纪掌门是说,章怀他从来没有进过秘境?”
纪青山被他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不是咋地,我刚才不都跟你说了,那年我和他练剑,耽误了动身,没赶上嘛。”
“那八个无字碑,其中两个是你的师兄师姐;那时入秘境的人数接近百人,我与两个弟子并其馀五人一同进入秘境,後因队伍中出现了二心之人,导致我们的计划全盘失败,他们也因此失去了性命。後来我侥幸出了秘境留得半条残命,自此在方寸山避世不出。”
长明灯下,八个无字碑前,章怀真人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薛砚辛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身旁伸过来一只手,温热的掌心覆在他手上,是乐平。乐平问道:“不知纪掌门可有家师年轻时的画像?”
纪青山想了想,引着他们来到走廊拐角处的一间书房,他指着墙上一幅画说道:“都都这,这画还是章怀那孩儿十五岁那会儿找人画嘞。”
纪青山看着画面上露出几分怀念,其馀三人却神色各异——那画上,画的是一个和纪青山五官轮廓非常相似的人,体型高壮,虎目瞪圆,怎麽看,都和方寸山上那个瘦几麻杆一笑一脸褶子的章怀真人对不上号。
乐平感觉自己的脑子被糊住转不动了,纪青山说章怀从未参加过百年前那次秘境探宝,师父说他和一衆弟子友人入秘境探宝,只有自己侥幸逃出来活了下来。画中人和方寸山上,哪个才是真的章怀?
乐平有些浑浑噩噩,离开书房时馀光瞥见墙上角落里挂着的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人练剑的背影,手中长剑剑身碧绿,宛若一泓秋水碧波荡漾,又似玉无暇,干净的纯粹。
“那是碧影剑。”纪青山如是说道:“听闻碧影剑的主人剑法可厉害嘞,不过他行踪不定,能见到本人的可少嘞。”
乐平收回目光,跟随师兄他们回了客房。薛砚辛坐在椅子里,将手中通讯符丢在桌上:“就算当面质问,师父也不会告诉我们实话的。”
他说的没错,素日里要是遇上自己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定要先一番引经据典之乎者也把你绕晕,然後问练剑练怎麽样了?符篆刻好了麽?哦我听见你师叔在叫我,我先去了。。。。。。
方正清摇摇头,“我相信师父的为人,他一定有自己不可说的苦衷。我们尽快赶去参加第十三界大比,等回去後有什麽话再当面问师父。”
在青山派短暂休整了几日,几人收拾好行礼再度出发了。此行前去要横跨东南海海域,青山派纪掌门说有一艘货船要顺路过去,正巧纪惊风同他们顺路也要去寰仙岛,几人同行路上人多也有个照应,方寸山几人就从善如流上了货船。
这艘货船比他们之前的小船气派极了,龙骨粗壮厚实,货船总共上下两层,底层设有货仓,上面一层前面是操控室,後面可以住人。船帆迎风而起,舵手靠调动船帆的位置来控制船的方向。货船周围还有几艘客船,大大小小的行驶在海面上。
入了夜,幽暗的海面上映着一轮圆月,像是被海水洗过似的,月光柔润的不可思议。
方正清想起他遇见师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圆月——他是几个弟子中最早遇到师父的,那年恰逢灾年,天降暴雨,暴雨一连下了数月,山洪冲垮房屋淹死田间作物,他随母亲外逃避难。但谁也不知道大涝之後竟又是长达数年的大旱,田地间寸草不生颗粒无收,饿殍满地横尸于野,後面就有了人吃人,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只要能吃能活下去,谁还去管那人伦道德三纲五常。母亲病死了,死前递给他一小块不知道是红薯还是什麽的东西,上面还带着泥,他把那东西藏在怀里舍不得吃,饿了就卧在母亲的尸体旁边睡觉。昏睡中他听见几个人商议要怎麽吃他,其中一个人说:“要不还是煮了吧,兑点草,还能喝口热汤。”
他却没有死,醒来後,一个跟他一样瘦的可怜的老道士递给他半块饼子,饼子很干,咬的时候要用上很大力气,把他迟缓发育的门牙提前咯掉了。他对着自己的门牙呆若木鸡,老道士拿着更小一块干饼子笑他,擡起袖子给他擦擦嘴上的血,把那颗门牙挖了个坑埋下,嘴中念叨:“上面的牙要丢在地下,不然以後会长歪的。”
老道士用一个缺了边的碗装水给他泡着干饼子吃,见他吃完一块又把手里没动的小半块也递过来,小孩不好意思再要,拿手退回去,老道士却笑,“吃吧,吃饱了才能活下去。”
再後来他们一同回到了方寸山,山上还有一个胖点的道士,说是他师叔。山上地方很大,屋子也很破,但莫名的,他觉得这样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