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缘由的,薛砚辛相信了这道声音,他闭上双眼,收起身上所有用来防备的灵力,果然,风沙似乎真的变小了。
路就在你脚下——
他决定遵从内心的指引,小师弟让他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那他就一直一直往前走。
薛砚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一棵无比高大的丶仿佛要冲上九霄的枯树出现在他眼前——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不死树。
不死树向他缓缓伸出死气缠绕的枝条,无端的,薛砚辛觉得它是在向自己讨要背上的乐平,他小心抱着乐平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把人送上去,枝条卷起乐平慢慢向後退去,直到他的身体一点点的与不死树融为一体。
“小师弟——”
在乐平身体即使消失之前,似是睁开眼回头望了一眼。薛砚辛忍不住上前一步,不死树的一根枝条游移过来,无声的将人推远。
“啪嗒——”
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落在他腰间那块一直舍不得丢的木牌上,与乐平之前流上前的鲜血一同渗进木牌斑驳的纹路里。
周遭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边混沌再次涌上来,薛砚辛只觉得身体正在随流沙不停地往下陷,在黑暗吞噬一切之前,他没发现自己腰上的木牌遗留在了沙地上,也没看见那块木牌上鼓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鼓包挣扎着露出一颗萌芽,最终变成两片一大一小的嫩绿叶片。
枯木逢春。
不死树的枝条伸过来,将那木牌缓缓卷起,也一点点的吸收进枯树里。
在被所有黑暗吞噬一切之前,薛砚辛看向方外之地的最後一眼,好像看见了几个虚影在对他微笑着挥手——
那些看不清的面容,却又让他发自心里地觉得欢喜和熟悉。
是你们吗?
他朝着虚影伸出手,喃喃低语。
再此睁开眼,薛砚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棵栎树旁,泉止剑斜插在脚边,他垂头看向树身光洁平滑的表面,一时间竟泪流满面。
他的眉心隐有一点火光闪过,旋即又消失不见。
他终于看懂了为何在他许愿时李知禾的眼底会透着悲色,他的愿望是让乐平能够活下去,火烛龙只给了他心想事成的结果——乐平是不死树曾结的果,属于不死树也属于方外之地,只有在那里,乐平才会生命永恒地活下去。
“大哥哥,你为什麽要哭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栎树後面探出头,“你也是做错事被骂了吗?”
薛砚辛才发现树後还有人,那是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身上是他没见过的民族风感觉的衣裙,他转身环顾四周,见他与乐平来时的茂密丛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山腰下面整齐规划的村庄和天地。不远处虞丘前辈的墓还在,只是墓碑早已被风雨侵蚀的看不清上面字迹。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小女孩感觉这个大哥哥瞧着怪怪的,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了他。
薛砚辛有些恍然,原来在他进入方外之地後,门内不过辗转一瞬,世间竟已过了数十载光阴。
小女孩的父亲是村里的药修,去山上找自家孩子的时候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拿剑的剑修,还没来得及惊讶,那剑修已经神色苍白地晕倒了,于是又和村里人搭把手手忙脚乱地把人弄下山。
药修姓张,年轻时听说在哪个仙门里修炼过,後来师父嫌他没有仙根不要他了,他一路辗转,後来在这里落了根。因为医术确实了得,村里人都叫他张妙手。张妙手把那年轻剑修安顿好之後,手指搭在他腕上,这一探不打紧,这剑修看着年纪轻轻,怎麽内里受了那麽重的伤?风邪侵体的寒毒和灵力逆乱这些都是小伤,只是怎麽心脉也伤的那麽重?这种心伤常见于一个人经过大起大落又大悲大喜之後,俗话说心病难医,张妙手挠挠头,决定还是先把他身上的寒毒和灵力逆乱给治好了再说。
薛砚辛一连昏迷了五日,再醒来时对上的是一张胡子拉碴黑眼圈要挂到下巴的脸,他下意识伸手就去拔剑,张妙手在他胳膊上不知哪里一点,他右手登时麻了。
张妙手拿眼狠狠瞪他:“我的个天爷,你终于舍得醒了啊?刚醒就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拔剑,是哪里的道理?”
薛砚辛这才後知後觉的感觉道身体灵力运转的顺畅,他双手拱起,老实答谢道:“方才对不住,多谢这位药师救治。”
张妙手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你要是再不醒,我得怀疑我的救治方案有问他了,哎,你这是要去哪?”
他见薛砚辛下床要走,赶忙拦上去,“你要去哪?”
薛砚辛从怀里掏出身上最後剩的一部分银钱,放在床边小桌上,道:“我还要去找我师兄,不便久留此地,这是我的药钱,若是不够日後我再加倍还你。”
张妙手被他气笑了,双手抱着胳膊:“那你的心魔你不管了?”
泉止剑出鞘半寸,薛砚辛冷冽的眼神扫过来,张妙手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剑道讲究克己复礼极致突破,你曾在短时间内强行突破境界又道心不稳生了心魔,心魔这东西其实说白了就是人生八苦求而不得,你若是心有挂念,过分压制反而适得其反,不如从心。”
薛砚辛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麽,他收剑回鞘,沉声道:“多谢。”
乐平在方外之地以另一种生命的形式活下去,他也会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下去,等待他们再次重逢的日子。
他下山离去,临去前又遇到了那个小女孩,她姿势奇特的往一棵树上爬,爬了好几次都没爬上去,见到是那个总是看起来很难过的大哥哥,不停朝他招手:“你可以帮我把上面的蝴蝶救下来吗?它被蜘蛛网困住了?”
薛砚辛顺着她指的方向擡头,见一只蓝色斑纹的大翅膀蝴蝶被粘在半空,指尖灵力一闪,将粘在它身上的蜘蛛网斩断了。
年轻的剑修转身离去,小女孩望着他的背影,总感觉他的表情似乎在哭,可是奇怪的是又没有眼泪。
小女孩对此搞不懂,疑惑地挠挠头。她把蝴蝶身上的蜘蛛网一点点捏下来,把蝴蝶又放生了,蓝色斑纹的蝴蝶扑扇着大翅膀颤颤飞往天空,它飞过草地飞过溪流,最後落在半山腰的栎树上。栎树最上面不知何时开了一朵花,花瓣层层叠叠,纯白无垢。大翅膀蝴蝶轻微扇动翅膀落在花瓣上,伸展口器在花蕊处吸食花蜜,花粉粘在它的腿上,忽然有一只小猴子从树干上奔跑过来,蝴蝶被惊起,扇着翅膀又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