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奚则是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的烟云锦袍,下摆用银蚕丝绣着隐约的远山纹路。他今日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茍,玉冠束之,较之平日的温润谦和多了几分华贵。
隔着满湖水色,辛眠与段南奚的目光遥遥相接。
对视的瞬间,段南奚微微敛眸。
“其实闻菱师姐和段师兄也算是一对金童玉女,若不是闹出了卫师兄那档子事,大家都以为他俩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知闻峰主舍不舍得委屈这唯一的女儿。”
谈盈啧啧感慨。
自然是舍得的,辛眠想。
一峰之主固然尊贵,可上面还压着个大乘期的周掌门,再不舍,再心疼,只要周雪微动动嘴皮子,他就得把女儿打包卖了。卖给谁都行,只要她再没法缠着卫栖山。
周雪微一点都没变,还是这麽的心狠手辣。
辛眠再次看向水榭中央。
周雪微腾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肩颈紧绷,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表情活像是要将谁生吞活剥了一般。
顺着她的视线,辛眠也转动眼珠。
闻菱在跑。
仙裙光华流转,羽纱被风吹得胡乱飘荡,长长的裙摆曳地,仿佛白孔雀的尾羽。
她在往卫栖山的方向跑。
整个捞月亭沸腾起来,惊呼与起哄此起彼伏。
只有辛眠定定地坐着,她拈起茶盏,递到唇畔,动作缓慢地抿了一小口,微微润湿发干的嘴唇。
“啊!”
谈盈的尖叫砸在辛眠的脑海。
“闻菱师姐的手!!”
剑光闪过,彩绣荼蘼流光仙裙的长袖被齐肩斩断,所有人都看到了闻菱那条被邪物寄生的胳膊。
再然後,自胸前到脚下,仙裙寸寸裂开,眼前是明晃晃的白。
果然,一切都是周雪微的算计。
她逼迫闻江在生辰宴上为闻菱和段南奚指婚,又放出消息,诱使闻菱不择手段地借用邪物的力量反抗这门婚事,但却是徒劳。
生辰宴照旧,她会当着全宗门的面揭开闻菱的不堪,无论有没有卫栖山在,她都会让闻菱活成一个笑话。
恶心。
太恶心了。
辛眠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闻菱跌坐在石台上,双手紧紧抱着头,被无数看戏的视线刺得体无完肤,堂堂沧浪峰峰主独女,竟如同拍卖行里供人眼神亵玩的仙奴一般,体面与尊严荡然无存。
段南奚眸中划过一丝不忍。
尽管不喜欢闻菱任性又愚蠢的性格,还被失去理智的她捅穿了腹部,他也从没想过要让她被人这般欺辱。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脱下外衫,向闻菱走去。
比他还快的,是一件纯白色弟子服的外袍,以及纤薄柔婉的少女身形。
段南奚看见,辛眠的裙摆在半空中绽放,好似早春时节一簇一簇盛开的白山茶,是整个童年记忆里唯一温暖的画面。
他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辛眠探手一抓,将那件不知何人抛来的外袍攥在手心,轻身落在闻菱身前。
外袍很大,罩在身上,将闻菱遮得严严实实。
这应是名好心的男修。
隔着外袍,辛眠拍了拍闻菱的肩膀:“没事了,闻菱师姐。”
没有回应,只有闷闷的抽泣声从里面溜出。
背後杀机骤现。
辛眠早有预料,流萤剑铿然出鞘。
刺刺——
剑身相撞,发出令人牙根酸痒的摩擦声,强劲气流砰然迸开,吹乱了辛眠的发丝。
辛眠转过身,迎上周雪微刀子般锋利的眼神。
“你是哪峰的弟子?”
周雪微昂着下巴,像在看一件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