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光顾的己度崖,难得热闹了起来。
荣朝覆齐朝後,辛氏诏令天下,百年来桑繁苗秀,盛世昌平。现任的君主,慕长生道,求神女,望仙境,于无度宗己度崖造一行宫,从玄修事不问庙堂。
细究起来,依仙灵兴许还要唤三界人皇一声表哥。
她的皇帝表哥抛下养尊处优的生活,于飘渺间上拜那不知名的天神,是为求凌驾于人上的地位,还是为求一人当归?
而仙门百家数不胜数的修道者,又有谁能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诚心?
夏尽秋至,秋去冬来。
今年,她看不到无度宗的雪。
依仙灵生于人界荣都淮,淮地临南,较邯烟城不丰,较商曲内宫不富,较北疆牧业不兴,唯占一个背山面海。
从己度崖到淮地,不御剑,车马半月馀。
这是她第一次去往人界。明明,是回家。
这也是她第一回见到阿娘。棺椁里,她从未唤过一声的母亲。
多少年了……她孤身一人在无度宗多少年了?
自被送往仙门,凡间事犹如过眼烟云。师尊待她如一般师徒,宗门内弟子因她的身世敬畏她,因她的天资艳羡她,因她的相貌爱慕她。
这样那样的目光她习以为常,却原来心中所渴望的,不过一点亲情。
也因不再期待,而早已心冷。
这些年,她迟迟未曾下山,就是在等。
可惜,没等到。
终是见过一面,了却了年少时的一个心愿。
“太师。”
她这样称呼她的父亲。
“节哀。”
她劝慰着生者,如同在劝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因大长公主的丧宴,痴迷玄修的帝王也被“请”了回来。
摄政王专权,外戚干政,地方叛乱,现实处处不得意。她的表哥,迟早会被逼死。
江山之重,又何其轻;天下有君,又如无物。
车马行处,哀鸿遍野;风雪之下,饿殍满道。
好似齐朝末年。
兴亡百姓苦,怎不能曰——乱世。
今此一下山,只有依仙灵回己度崖。
到底,还是孑然一身。
大长公主与太师之于她,有生恩;师尊丶无度宗十二峰的师姐们,甚至是只照看过她一时的师叔伯之于她,有养恩。
然而放眼天下,竟无一人真正爱护她。
幼年的除夕,依仙灵是同师尊一起过的,偶有师兄师姐来伴。师尊从不因她的天资另眼相待,纵然相聚也至多道两句关心的话语。极为平淡的团圆宴,也算是她有滋有味的童年。
她渐渐长大,同门的师兄师姐下山丶入世丶远游丶归家丶寿终丶走火入魔丶命丧黄泉……一群人,竟走着走着就散了。某年除夕,师尊久立在己度崖,风卷起了他的衣袂,袖袍宽大,空荡荡的。兴许,心,也要空了。
後来皇帝表哥上山玄修,她感受到了微乎其微的迟来的亲情。可一个伤心人,如何能挽救另一个伤心人呢。
今年除夕,车马慢。
她在月华之下,遥望着万家灯火,只痴痴地,捉了一簇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