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虎教她不能是“只听只看”。
姜王後教她要真正“去听去看”。
他们都当她还是孩子,是还需要打磨的玉莲,却从未想过她淡漠情感下的本性是善是恶,是正常还是疯魔。
但总归,她很是听话的。
黄朗心笑着点了点头。
○
——你没能把封神榜带回来给我。
——有罪。
——你为殷商捕获了四大叛贼。
——有功。
他这算是什麽罪,又算是什麽功?
日哺之时,黄娘娘来接回殷洪。自从与他说过可以与姬发多加相处,他便日夜盼着姬发追封神榜早归。
今时姬发并不当值,二殿下捧着一大堆自己心爱的玩具,恳求他教他武功。殷洪缠人的功力一向是强,姬发耐不过,只得应允。
他一身愁绪,小儿敏感,自是能明显感觉出来,学得一两式之後就很乖巧地在一旁自己练着,活跃的孩子忽然变得寡言,倒让姬发有些过意不去。
姬发苦闷,殷洪亦不懂安慰。昨夜殿内惨状,殷洪也曾听闻,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又一个不相熟的人离世,他尚不理解为何会有父子相残的局面,却已不再过问他母亲。
黄朗心来时,少年正坐在石凳上,手握着腰间玉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乎在透过玉环想着什麽人丶什麽事:“姬发。”
少年闻声尚未回神,直到眼前出现女子青白色的裙摆。她时常穿这种清丽之色,倒不是自己有多喜爱,只是哥哥说合适,姜王後也认为衬她,她便任由旁人妆点。
黄娘娘走过去,在姬发身旁坐下:“你看着像是在发苦。”
痛苦是必然的。有时人脆弱的如一株草木,根埋在土中,由土壤供给养分保证草木如期长成。可有一日草木发现,它心心念念迁来的这片土地并不如它所想那样美好。
他的灵魂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活在前八年的所见所听中,告诉他这是他理想的梦;另一半又拉扯着如今的现实,提醒他这才是真。
他不知哪一边才是正确的一方。
他想极力的证明父亲错了,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不肯面对现状。
“……发苦?”
姬发微微怔神,那双漂亮的眸子染上了些茫然,他的声音那样的轻,像是喃喃自语:“娘娘你说……人怎样才能没有烦恼呢?”
姬发自知这个问题没有真正的解决方法,而黄朗心也没有回答。她看向不远处那为一招一式苦练许久的殷洪,洪儿去年就已习武,他是“慧”,可心底有“执”,此时是不得要点,故而困在原地。
人一旦确定了一个观念,无论对错,都很难改变。黄朗心拾起地上散落的木雕,这是殷洪拿来讨好姬发的,是他最爱的母亲亲手雕刻的玩具。战马丶长弓丶禽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鸟在商人心中自带玄幻色彩,是为飞鸟信仰。
信仰啊……
“姬发,当一个人的信仰全部破灭後,会怎麽做?”
会失望丶会崩溃丶会逃避;
会妥协丶会接受丶会骗己;
姬发低垂着头,视线落到那方裙摆,下意识地顺着黄朗心的问题去思考他的答案。哀莫大于心死。可若无法妥协,若不肯接受,若骗不过自己呢?
会冲动丶会挣扎丶会反抗;
势与天争,重塑魂体。
姬发惊疑黄朗心是否是在说他:“……娘娘?”
“嗯?”黄朗心起身将木雕上的尘灰细细擦净,神色与平常无二,好似从来没有问出过那个问题,让姬发竟要以为自己听错。
“母亲!”
“母亲瞧我!”
不待他多想,就听二殿下在那边高声喊着,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姬发所教招式,殷洪学得有模有样,他柔韧差些,爆发力水平高低不定,却胜在灵活。
“洪儿并不是习武之才。”黄朗心否定道,没叫那孩子听见。
殷洪武艺其实平庸,只是头脑活络,有耐性擅模仿,就如昔日学她雕刻,一旦悟到技巧,力度即刻提升。真正与人比试时,殷洪单凭自身不会赢,如若借助外力,便会强很多。
“二殿下还小,若勤加练习必有所成。”
“是吗?你如他一般年岁时,也这样苦学?”
姬发不由想到儿时种种,笑得自豪又肆意:“娘娘应当不知,我哥哥文武双绝,自小为了胜过他,我岂止苦学……”
说着说着,姬发又擦摩了下手中玉环,那玉环伴着他数年,不曾随着岁月变迁有丝毫破损或是丢失。他护着玉环,亦如守着西岐的家。
“质子旅有许多不情愿来商的质子,只有我,为了能顺利来到朝歌,在父亲让我与哥哥比试射箭时,偷偷在哥哥的箭上做了手脚。”
“谁赢,谁来。”
“哥哥又怎会不知我做了什麽……”
他要赢,他要当英雄,天下之大,朝歌就是他最向往之地。父兄将他送来,不是放弃了他,而是为了帮他实现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