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离开
天阴了很久,一出门就是黑压压的。11月末来了暖气,傅嘉安在教室里穿长袖校服套帽衫,教室外穿厚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总之把自己团得很严实,他比较怕冷。
他觉得自己和陆桀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其实但凡不考试,不拉表排名,氛围都还算和谐。
“暧,”课间休息,傅嘉安感觉有人用笔戳自己胳膊肘——“你说这题结果得多少?”
陆桀很爱这样捉弄傅嘉安,又或许是整天刷题的日子太枯燥了,偶尔范个欠还能找找乐子。他随手指的填空题值10分,是填空部分的压轴题,瞅着傅嘉安的时候颇有一种“你不是天才吗应该眨眼功夫就算出来了吧”的意思。
然後眨眼功夫,傅嘉安道:“12。”
陆桀不信,“你瞎掰的吧?”
傅嘉安淡淡道,“看吧,直接告诉你,你也不信啊。”
陆桀立马去翻答案,“靠!还真是。”他自觉没趣,左胳膊一撑隔出一堵屏障,自己生闷气不理人了。
傅嘉安暗自笑了。
这题本来就很好解,是你想复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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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陆桀拿到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单,从办公室走回教室。本不觉得凉的走廊忽然吹过一阵刺骨的寒风,几粒雪晶落在名单上。
刚打印出的墨痕还没干,最上面傅嘉安的一撇被晕开了一点,侵染到表格的横线,和陆桀名字的笔画融到一起。陆桀心情复杂,连看到这种纠缠都觉得烦。
年级第一名,傅嘉安。
年级第二名,陆桀。
戴老师可能是想说句安慰的话,于是拍着陆桀的肩膀说:“输给傅嘉安也不可惜嘛。”
于是陆桀更烦了,凭什麽输给傅嘉安就不能可惜了?他是他我是我,就算输给爱因斯坦,我就不能有为自己感到可惜的权利了?但他又知道舅舅不是那个意思,只能咬咬牙,点头,推门出来。
陆桀在这一刻讨厌所有人,讨厌戴鑫,讨厌傅嘉安,讨厌走廊上路过的陌生同学。他也讨厌自己,明明是他亲手把自己推入这样的境地里,发脾气都没处发。
是他率先把傅嘉安拉入自己保护的范围内,而现在他真成了老二,也不会再有人为自己打抱不平了。
完全是自食恶果。
今天是周五,回家的话多半要面对戴梦淑的拷问,陆桀放学後直接拎了书包去校门口打车,他决定去找他爸陆合住几晚。
陆合推开门时有些惊讶,然後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你妈同意你过来了?”
“没,关机了,”陆桀进门,把书包和手机扔到沙发上,然後拉开冰箱门拿了罐冰可乐出来,一口灌下去半瓶。
“唉。。。冬天喝冰可乐,你妈肯定不让。”
陆桀往沙发上一瘫,少年的长腿伸出去一大截,“到时候挨骂的话你给我顶着不就行了。”
有段时间没来了,陆桀觉得他爸这都有点陌生,沙发好像换了新的,各种陈设也有些变化,直接换了个色系。整体的感觉让人很舒服,有美感的同时又不乏实用性。
墙壁倒是没变,有一整面墙上挂着陆合年轻时候画的画,总共六幅拼裱起来,错落而充满艺术性。
陆合已经去厨房忙活起来了,一边在冰箱里翻来翻去,一边又念叨,“那你还不如提前给我发消息御演乄,我提前买菜啊。”
“随便吃点剩菜就行了,我不饿。”
“也行,”陆合道,“我中午研究出来几道新菜品,等会我热一下,你帮我提提意见,看看能不能放到菜单里。”
“嗯,”陆桀知道他爸这两年开了个小馆子,经营状况很一般,顶多算收支平衡,能撑到现在都算奇迹了,可陆合还是整天琢磨创新。这就是以前戴梦淑最讨厌陆合的一点,爱瞎折腾。
陆桀上小学之前,陆合是个室内设计师,在各个客户之间奔波,经常忙到半夜才回家,好在赚得不少。看似很理想的一份职业,也会随着工作年头不断累计资源,陆合却半途而废了,在奔四的年纪,选择辞职在家全职画画。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戴梦淑和陆合的矛盾越来越多。
画画几年,没画出什麽名堂,也远远称不上“画家”之名。陆合在家里没收入,所以画画的同时也负责做饭带孩子,也在那段时间发掘了料理的技能。某天他买菜回来,在路上看见一只被放在铁笼里,大太阳下面暴晒的小土松犬,于是就从贩子手里买下,把它领了回家。
陆合把几道覆着保鲜膜的菜从冰箱里一一拿出来,陆桀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爸,你没想过再养一只小狗吗?”
大概是看到柜子上的照片,让陆桀又想起糖醋鱼了。
当年陆合跟陆桀妈妈离婚之後,迅速搬离了原来的家。为了找一个装得下他的画框丶画具,也让糖醋鱼跑起来不憋屈的家,陆合只好在很偏远的郊区地带租了个三室两厅的房子。
陆桀舍不得糖醋鱼,经常放学就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跑到陆合家,和糖醋鱼玩一会再走。
有一个周四晚上,陆桀遛完糖醋鱼回来,在路灯刚亮起来的马路上,戴梦淑竟然找过来了。陆桀拔腿就想逃,糖醋鱼却不肯走,对着戴梦淑兴奋地叫个不停。
隔着条人形道,戴梦淑就喊,“陆桀,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逃晚自习好几次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就要中考了?”
有刚下班的行人回头看他们,15岁的陆桀窘迫得想钻进地缝里,他只想让戴梦淑小点声,别在外面嚷嚷,哪怕回家说也好。糖醋鱼还在兴奋地摇着尾巴,拼命想往前扑,陆桀没使劲,一疏忽就让牵引绳离了手,小土松像离弦的剑一样往前奔去。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辆货车“唰”的飞速经过,陆桀听见一声撞击,再是一嗓子呜咽。
躺在斑马线旁边外几米的糖醋鱼很小幅度地扑腾了几下,鲜血汩汩流淌,一眼望去是一片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