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她曾经经受过一段艰难的人生。
在那个时候,王乔乔对于别人的这种反应总是茫然,梅里亚见状,没有像当初那个与她同宿舍的意大利模特姑娘一样,对她讲一些具有强烈指控意味的陌生词汇,而是告诉她一个新的理论。
“人的大脑是很奇妙的,当遇到无法处理的巨大危险时,它会模糊这些记忆,以保证能继续生活下去。所以,你很有生活的天赋,chowchow。”
这为王乔乔麻木的生活下去提供了最绝佳的理论依据,似乎也相当程度塑造了她平淡而懒散的态度。少一点後悔,少一点自怜,少一点忧心忡忡和未雨绸缪,什麽事情,到跟前来再说,糊弄糊弄,时间就会裹挟着一切离开了。
她真的好喜欢这样轻松闲适的生活。在乔斯达家时是一种,和西撒在一起时是一种,而现在,她似乎体验到了第三种。
她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门的方向,心想:虽然记不清了,但我妈妈当初一定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吧。不过,随便肖想别人的妈妈,还真是失礼,她自己的年纪说不定都比花京院玲要大些呢。
“乔乔姐,要参观一下我家里吗?”花京院在一边邀请到,王乔乔点点头,将注意力转了一个方向。
虽然是邻居,但花京院家比王乔乔家大不少,连房间都多出两个。屋内装修统一使用了温馨的浅色调,米色,浅咖啡色,暖黄色,令人安心。每一个房间都被精心地整理过,主卧是榻榻米,花京院所使用的次卧用了一米五宽的木制床,被子整齐地铺在床上,除了衣柜以外,房间里就只剩下一张和书柜连起来的书桌。
王乔乔有些奇怪,“典明,你的游戏卡带都放在哪里?”
“在爸爸的书房。”花京院领着王乔乔去了最後的房间,“妈妈担心我在房间里偷偷玩游戏不睡觉,把这些都放进了书房里。”
书房门被打开,能叫人一眼注意到的,是摆在中间的那架钢琴。钢琴看起来很崭新,显而易见,并没有被使用过,罩着一条针织编制的白色布,被拿来摆了花瓶和相框。
“家里有人以前弹钢琴吗?”
花京院突然有些腼腆,“不是的,是之前母亲误以为我比较孤僻,可能有音乐天赋……”
“那算什麽呀,真是刻板印象。”王乔乔笑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琴身。“典明,我可以试一下吗?”
“乔乔姐会弹琴吗?”
“学过一段时间。”王乔乔的指尖划过琴盖,似乎已经感受到琴键在手指下那充满韧性的起落,她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隐约的渴望,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花京院。
收到肯定的点头,她如同掀开新生儿的襁褓一般庄重地掀起那层白色织物,掀起琴盖,将手指落在琴键上。
飘渺的情感携带着她的灵魂涌出了身体,与音符搅在一起,仿佛形成了实体。
王乔乔突然回忆起了许多细碎的片段,有春节时在唐人街头敲锣打鼓的舞狮人,有在加利福尼亚的某个人家车库里排练流行乐的青少年乐团,在拉斯维加斯酒吧里的表演萨克斯的黑皮肤女人,在纽约的街头纵情敲击着几个空油漆桶的脏辫少年,也有在乔斯达爵士,乔纳森和迪奥注视下表演的自己。
波西米亚人欢乐的晚会上,有人围着她,摇晃着串着铃铛的小手鼓,她不曾知晓他们的姓名,只知道他们同属于波西米亚这个神秘的民族,等下一次再见,只有一个孤独的女人,在伦敦的角落里毫不在乎地演奏着欢乐的歌。
似乎,好像,也许,她确实经历过艰难,不,应该说,是精彩的人生。
为什麽会突然想起这些?大概是因为,音乐是所有的时空中,唯一持续出现的东西。它比王德发出现的更早,如果想要为她漂流的人生寻找一条回忆的线索,比起时间,音乐更合适。
悠长的平静日常就像是温暖安全的室内,她的身体开始试图治愈那些王乔乔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旧的冻伤,于是让她産生了想要演奏的冲动。
这些都是事後,王乔乔冷静地回忆那个时刻後所做出的分析,但此刻,她什麽都思考不了。她只觉得平静,安宁,还有如同溪流穿过山间一般涓涓的喜悦。
她这块海绵,开始弥合自己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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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过神来,书房里已经出现了三个人。不光是花京院典明,还有手上依旧带着隔热手套的玲,以及下班回来,连外套都没有脱下的花京院瑛人,花京院典明从事律师行业的父亲。
王乔乔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明明是来做客的,却自顾自弹起了琴。她刚准备道歉,却被花京院玲的掌声抢了先。
“真是太棒了!呐,王小姐是钢琴家吗?”
“啊,不是的……只是学过几年……”
“真的吗?那您实在是非常有天赋。”花京院瑛人说道,“能告诉我您刚弹奏的曲子的名字吗?”
王乔乔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弹了什麽。“只是随便弹一下……”
“也就是说,原创曲子吗?”花京院玲捧着脸颊,“真是失礼,您搬来这麽久,我竟然完全不知道您是这样一位出色的钢琴家……说起来,一直以来都没有听见您练琴呢。”
“因为我家里没有钢琴……”
一听这话,花京院夫妇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真是太遗憾了。”
“是还没来得及搬进来吗?钢琴家不练习会手生的。不如,王小姐每天就到我家来练琴吧,有您的琴声陪伴,相信我一个人在家里,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面对这过于突然的热情赞美,王乔乔突然觉得招架不住。她如今不再依靠任何人活着,面前的这些人们没有影响或处置她的能力;他们表达出的赞美,也完全没有可能成为她的制约——不论客观经济还是精神道义层面上。
他们的赞美完全发自内心。
所以,当过往所有警惕丶客套和顺从的保护层被剥除,最後剩下来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王乔乔,一个缺少安全感的,谨慎到甚至有些自卑的女人。
她的脸颊红得发烫,甚至连一个镜头前的熟练笑容都摆不出来,还是花京院最後站了出来,用“饭菜都快凉了”这种话将父母通通支开,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王乔乔道歉:“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对于艺术之类的东西比较热衷……”
“没关系。”王乔乔慢慢缓过劲来,朝花京院递去一个笑容。
她突然想起当初,与自己交好的设计师科伦坡对她说过的,“真正的优雅,是坦然接受所有赞美,并且相信自己值得这一切赞美。”
也许,她要开始明白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