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太郎如同胜利了一般,好整以暇掏出被捏扁的烟盒,点燃一支烟。
伴随着他打火机的声音,王乔乔突然从她含着糖的口中,吐出一道轻柔的声音。
骤然间,似乎连火堆都按下了自己的噼啪作响,所有一切都在仔细听她在说什麽。但王乔乔什麽也没说,她只是用鼻音在哼歌,具体哼的是什麽,谁也没听出来。她如今背对所有人站着,面向一片笼罩在夜幕下昏暗朦胧的黄土山丘,曲调绕个弯来到他们面前,似乎还带着薄荷的冷意。
她现在想什麽呢?乔瑟夫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但他的视线要先掠过承太郎,才能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他的思绪很快又落在了自己孙子的身上。他想起在新加坡旅馆时,承太郎那个毫无预警的强吻,还有他方才毫无迟疑走到她面前的姿态,与他的犹豫天壤之别。
乔瑟夫的心里既有些悲伤,又混杂着感慨和长者由于後辈优秀而得来的骄傲,在这种复杂心绪之中,他很快就什麽都不想了。
但王乔乔的脑子没有一刻停下。
她想起了还在英国的乔斯达老宅时的情景。那时,她这具躯体十六岁,她还没因为那个家庭教师而不得不前往意大利避风头。乔斯达爵士举办了茶会和舞会,让自家逐渐长成的孩子们多与其他同龄的少爷小姐们社交。当然,如果能在这样的场合上寻找到心仪的对象就更好了。
宾客们来得很早,但乔纳森和迪奥都还有课业没有完成。因为王乔乔的种族出身问题,她极少出席其他社交场合,也少有人邀请她,此刻,她却被乔斯达爵士叫去组织宾客。
其实王乔乔自己的课业也没有完成。相比起面对那些高傲的小姐少爷,她更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哪怕多练几遍贝多芬。
但她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违抗要求,顶着那群上等人们高高在上的好奇目光,做起这个自己不喜欢,不熟练,不擅长的事情。因为,那是她唯一能展现自己有用的地方,那也是唯一她被允许,且可以被承认的有用之处。
就像那位她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家庭教师说的:“你没有贵族天生的素质,甚至没有种族的相似性。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好好表现。不辱没乔斯达家的门楣荣耀,就是你能做到的全部了。”
王乔乔自然不会信这套说辞,可她那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变化,又怎麽有办法反抗?乔斯达爵士对她很好,可他反驳过那家夥吗?她表现出了出衆的智慧,他对此不过只是惋惜,惋惜她不是男人,无法有更多建树不是吗?
王乔乔没有多少敏感高傲的自尊心,她并没有因为受辱而十分痛苦,但她很讨厌被当作无用之人。她或许运气不太好,可她从未吝惜过自己的勇敢,虽然她擅长逃跑,可涉及重要之事,重要之人,她从没有逃避过。
她可以因为在乔斯达宅邸无依无靠而无用,可以在1938年因为不能暴露吸血鬼的身份而无用,可现在呢?她明明已经除掉了那只拥有卡牌暗示为“力”的猴子,为什麽,还是被当作无用?这场旅行虽然因她而起,但她又没求着他们来保护她!
是,她承认,她是有些麻烦,她必须吸食鲜血,她吸食了波鲁纳雷夫和乔瑟夫的鲜血。她确实被捉到了把柄,可波鲁纳雷夫甚至害得阿布德尔暂时离队,没人追责他的过失,他依旧是战友同伴,她只是失误了一次,就成了需要被藏起来的易碎花瓶?
因为她是女的?因为她长得漂亮?她可是个吸血鬼!
这群家夥,瞧不起谁呢!
王德发从车厢内飘了出来,在王乔乔齐腰高的位置坐下。王乔乔摸摸她的狗毛,渐渐平静下来。面前群山绵延,沉淀在静默夜幕的底层,无声地散发出干燥却冰冷的土腥气。太辽阔了,她的愤怒填不满这地方,很快随微尘一起散了。没有乐器,她转从喉头发出一些简单的音律。
波鲁纳雷夫问她在唱什麽,她不答,也答不出来。她不知道那些旋律过去是否存在过,但她不会记录。
花京院说她是学过声乐吗,唱得很好听。王乔乔摇摇头,说她只是随便哼哼,对于唱歌没有兴趣,只是乐器没有後的替补。
她闻闻承太郎的香烟在空气中散发出的刺鼻味道,再一次沉默下来。终于,乔瑟夫问她,你在想什麽?
王乔乔的嘴唇张了张,最终闭上,变作一个微笑。她想起何莉当初说,她不会让惹她不高兴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简单,王乔乔现在却做不到她那样。
她该怎麽像这群家夥解释?他们听得懂她说的话吗?没有人享受这短暂静谧的安全时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牵在她身上,气氛已经因为她而一触即发,她再发火,就好像是在故意给本就精疲力尽的他们添堵。
更何况,这不论怎麽说,是一场因她而起的旅程。她不得不对此负有责任。
过了几秒,她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乔瑟夫:“我在想何莉女士今天晚上做了什麽。”
所有人都笑了,承太郎也吝啬地勾起唇角,拉低帽檐,一切气氛又恢复了轻松,甚至波鲁纳雷夫邀请她去附近走走,欣赏夜景。他的话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王乔乔多少能分辨出衆口一词中的各自居心。不过,她也拒绝了波鲁纳雷夫。
“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还有不少路要赶呢。我睡了一个白天,我来守夜。”她说罢,轻巧地跃上车顶,毫不留情地将孔雀蓝色的裙摆散在布满尘土的车皮上。
其他人确实也困了,将篝火压下後,他们将睡袋铺在地上,沉沉睡去。
王乔乔收着一条腿,背微微向後靠着,一只手向後撑住身体。她看看呈方形围着篝火的四人,慢慢将目光移到空中半遮半掩的弯月上,空闲的手取了一片薄荷糖丢进口中。薄荷的凉意似乎从胸膛透了出来,她擡起那只空闲的手,轻轻抵在自己的胸口,恰好是左胸偏上的位置,感受到下面心脏的轻微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