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可拉斯当时懵懵懂懂,“一动不动,指的是一直躺在床上吗?”
“嗯,这也算是一种。”
“那不是只有生病快死的人才需要这样吗?如果家里的马这样的话,父亲就只好杀掉它了。”
“嗯,那也许不算一件坏事。”
那时候他三岁,刚刚记事不久,这算是他童年的美好回忆之一,但现在他希望自己从未记得这事。不妙的预感像拳头攮进他的肚皮。
“没错,在某种意义上,我确实能让死人活过来,不完全像过去一样,但在宽泛的概念里总归叫活着。我还能让人的身体变好,清除疾病,延长寿命。我可以让你哥哥或者母亲回来,事实上我早就这麽做了,不然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活下来!我救了你和你母亲的命!这是我选择的!”
她看起来简直是要大叫了,可她的声音却比之前更小了些,如果不是她咬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乔尼都不会意识到她的心情不好。而且她这话是什麽意思?他的家人,以及自己的性命本就是她的恩赐?她究竟是什麽?神明吗?
王乔乔还在说着,声音又一次低了下去,几乎是在嘟囔:“死了也算是一动不动,那也不是什麽坏事,我本就活在一个怪圈里,一刻也停不下来……”
乔尼再也不敢细听下去,怒气仿佛被投入了一个不见底的深井,连回音都听不见。他如同面对一头公牛似的小心翼翼,慢吞吞,悄无声息地倒着走出去,一刻也不敢背对她,直到房门在面前合拢,他才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是乔尼距离离开WP庄园最近的一次。如果他那时的愤怒没有被某种更强大可怖的东西撕碎吞噬,如果他再一次燃起了怒火,趁着那股冲动收拾行囊离开,那麽也许,他就可以跳出命运的陷阱。
可乔尼还是留下了,那段时间他没有去找过王乔乔,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马厩里,参加了一些比赛,甚至去上了一阵子学,将所有时间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是在苦苦煎熬。
有两种力量在他的体内撕扯,似乎不论留下还是离开,哪边都不得安宁。事情真的那麽糟吗?他非走不可吗?因为什麽?又要去哪儿?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了王乔乔的话,人又不是候鸟,如果环境不够糟糕,谁会愿意四海为家?可紧接着,他又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为什麽要理解她的疯话?他可不想死!
于是他被卡在原地,像一条被自己的尾巴惹恼的狗,转着转着,转到了命运给他定下的最後期限。
那一天,他正为自己的靴子上蜡,检查鞋带是否牢靠,这场比赛迪亚哥也上场,他不能因为大意而错过胜利,一纸电报辗转几地而来,告诉他被取消了资格。
为什麽?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反比赛规则的事情!他立刻打电话去质问主办方,对方显得比他还要惊讶。
“乔斯达选手,您是说,您还在英国?可您的父亲已经在一周前啓程回美国了,连所有的马匹都出售了,我们以为您也一道回去了,那封电报两周前就发出去了,可能是转到您现在的住地花了些时间……很遗憾,这次比赛的赛程和选手都已经确定了,请您去准备下一场比赛吧。”
太可笑了,一个儿子,要从比赛的主办方口中得知父亲回国的消息。
乔尼挂断电话,从厨房找来不少酒灌下肚去。他以前没喝过酒,但那麽多男人都用它来让自己舒服点,乔尼觉得可以一试。
他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他本来想去马房喝的,有爱马陪着总比一个人坐在墙角好些,可马儿不能饮酒,他怕伤害到它。这个庄园里有不少人挺喜欢他,尤其是年轻姑娘们,可他现在更想自己静静,最好能烂醉过去,等到醒来时,比赛那天已经过去,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很遗憾,他的酒量比他想象的要好,却又没有好很多——他醒在比赛的那个上午。
头痛欲裂,口中一股酸味儿,胃袋里仿佛装了一兜还在乱飞的蝴蝶,不知道为什麽还出了一身汗,全身黏糊糊的。他爬起来,洗澡,换衣服,又摸去厨房要了点剩饭吃,在这一切做完之後,他仍然觉得不清醒。
地是软的,世界如同柳条一般摇摇晃晃,明媚的阳光发出蜜蜂似的嗡鸣声,让他没办法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要去干些什麽。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来到了王乔乔的房间。卧室的门一拧就开了,她今天在屋里。
屋里铺着柔软厚实的地毯,乔尼的鞋底陷了进去。他拖着步子,脚尖翻起绒毛,在地上画出一截一截歪歪扭扭的线,像是一种沙漠中的蛇留下的痕迹。那痕迹绕过那张大的足以当作花圃的床,来到靠窗的那一侧。
庄园的女主人的身子陷在柔软的绒被中,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