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眉梢一挑:“哦?那他们可知道,昨日从贺茂家抄出的账本上,记着他们之中有人赊酒钱赊到连弓弦都拉不开了?”
破刀一愣,脸顿时涨成猪肝色:“这帮没皮没脸的孬货!老子这就去——”
“急什麽。”雪截住他的话头,从袖中甩出一枚玄铁令牌,“去军械库提二十副新铠。传我的话:三日内,十箭中靶心者,铠甲归他。若还有人惦念花街——”她声音骤冷,“就去城墙根底下站着,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披甲执锐的武士,还是只会逛窑子的废物!”
破刀眼睛一亮,攥紧令牌嗷一嗓子:“得令!看我不把这帮小崽子收拾服帖!”转身便旋风似的冲了出去。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雪嘴角的弧度柔和了些许。她走到墙边,取下那幅标注着“樱吹雪”新据点的地图——东市的药铺丶南町的布庄丶甚至城外的驿站,都用朱砂做了标记。这些地方的眼线,有医女,有掌柜,有行脚商,没人再需要靠出卖尊严换取情报。
夜色渐深,天守阁的烛火却依旧明亮。雪铺开纸,提笔写下新的政令:“取缔花街,原地改建工坊,收容无家女子,教授织锦丶制瓷之术,月发米三斗,钱五十文……”
笔锋沙沙,划过寂静。她想起公学里朗朗读书的女童,想起给犬夜叉送栗子羹的桔梗,想起母亲曾说“女子亦能顶立天地”。前路固然艰险,骂名必然滔天,但总好过让那些眼泪永远腐烂在污泥里。
“狗比的世道,”她低声自语,将笔放下,金瞳里闪烁着坚定的光,“总要有人,先把这污泥铲了。”
窗外,初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轻柔地覆盖在十六夜城的屋顶上,仿佛要将所有污秽,都掩埋在这片洁白之下。
殿门被轻轻推开,十六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栗子羹走进来。她看着女儿伏案的背影,目光落在摊开的政令上,眼神复杂。
“雪,”她轻声唤道,“你可知此举会得罪多少人?那些贵族不会善罢甘休。”
雪擡起头,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热气氤氲了她略显疲惫的脸庞:“母亲,我记得您说过,外祖母当年宁可用铜簪扎穿恶仆的脚背,也不愿向主母下跪。如今我坐在这城主之位上,若连几个可怜女子都护不住,岂不是枉费了外祖母那'宁折不弯'的骨气?”
十六夜沉默片刻,伸手抚过女儿的发梢:“你比你外祖母更勇敢。她只是不甘受辱,而你……是要改写规则。”
“规则本就是人定的。”雪舀起一勺栗子羹,甜香在口中化开,“既然他们定的规则让女子只能流泪,那我就定个新规则,让她们也能笑出声来。”
十六夜凝视女儿坚毅的侧脸,忽忆起多年前躲在镜前偷学礼仪的小女孩。而今,她已无需效仿任何人。
“母亲说,”雪忽然问,“外祖母若在,会赞同否?”
十六夜唇角漾开一丝笑,眸中透着洞明世事的光:“她怕会先一簪子扎醒那些昏聩之徒,再告诉你——但凭本心而行。”
雪轻笑出声,垂首继续落笔。纸页沙沙,字字铿锵。
而此时的花街,早已不复往日的喧嚣。最大的游郭“蝶屋”前,几个穿着靛青号衣的城防军正在张贴告示。围观的游女们怯生生地读着上面的字:“……愿学者,可往西坊报名,食宿皆由城主府供给……”
一个年纪稍长的游女喃喃道:“这……这是真的吗?我们这样的人,也能学手艺?”
领头的军士朗声道:“城主有令,凡十六夜城子民,皆可凭双手谋生。三日後,西坊开工!”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啜泣声。一个瘦弱的少女伸手触碰告示上“供给”二字,指尖微微颤抖——那上面,再也没有眼泪的味道了。
雪站在天守阁的窗前,远远望着花街方向渐渐亮起的灯火。那不是奢靡的霓虹,而是工坊里为新生活点燃的烛火。
“开始了。”她轻声道。
金瞳中倒映着整座城池,也倒映着一个崭新的时代。
花街的灯笼次第熄灭,西坊的烛火却渐次亮起。
收容的女子们挤在刚刚洒扫过的旧屋里,望着城防军擡进来的织机和陶土,眼神惶惑又茫然。曾在蝶屋弹三味线的阿蝶——亦是“樱吹雪”的暗桩“晚蝉”,紧紧攥着那张招工告示,将“月发米三斗”几个字反复摩挲。
“真丶真的给米?”一个满脸冻疮的小丫头怯生生问,怀里还抱着个破布包袱,里头是她全部的家当。
阿蝶将告示往她眼前又凑近几分,烛光在眸中跳跃:“白纸黑字写着呢。城主府管吃管住,还教手艺。”她顿了顿,声线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只有自己明白的慨叹,“那位大人……从不说空话。”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乳母亲自领着几个厨娘进来,後头跟着挑担的杂役。热腾腾的米粥香混着新蒸米糕的甜味儿瞬间盈满屋子,勾得人肚里馋虫直叫。
“都来吃些吧。”老乳母的声音比往日软和许多,“城主吩咐了,先垫垫肚子,明儿个就开始学手艺。想学织布的跟嬷嬷,想学烧瓷的去宋商集市找七兵卫师傅,想学医的去初雪神社找巫女。”
女人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阿蝶第一个动身。她舀起一碗粥,指尖触到温热的陶碗时,忽地想起多年前第一次为“樱吹雪”递消息的夜晚——那时她攥着那点碎银,手心的冷汗到现在都记得清楚,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捧着热粥,再不用听那些醉醺醺的浑话。
而此时的天守阁内,雪正对着一幅新绘的城防图出神。破刀侍立一旁,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的佩服:“城主,西坊那边都安置妥了。就是……那帮公卿还在老城主门外头闹腾,说您‘败坏风雅’,要进京告御状呢。”
“随他们去。”雪头也不擡,指尖点在图册花街改建之处,“把工坊的地界再扩三成,多加两座窑。等第一批瓷器烧成,就用从贺茂家抄来的金箔镶边——送进京去,也让那位陛下瞧瞧,我十六夜城的女子,手段如何精巧。”
破刀咧嘴一笑:“还是城主高见!那帮老酸丁瞧见了,怕不是要气歪鼻子!”
话音未落,殿外脚步声急响。一个“樱吹雪”的暗线踉跄奔入,手中高举一封密信:“城主!桔梗巫女急信!东国麒麟丸的使者已至枫之村外,要求即刻觐见!”
雪接过密信,展阅刹那,金瞳骤然收缩。信上寥寥数语,却透出刺骨寒意——东国霸主麒麟丸竟以“犬大将故友探访侄女”之名,要求当面会谈。想起近日公卿们频频往东国派遣密使,雪心下雪亮:这群老狐狸,竟是请来了这般棘手的“救兵”,里面估计还有奈落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