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两夜雪
十六夜雪顶着被耗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和一身堪比乞丐的“行为艺术装”,步履“沉稳”地往回走。毫不意外,在庭院那贵女能站的最边缘地带(再往前一步就失仪了),看见了十六夜。她裹着厚重的十二单唐衣,身形在暮色里单薄得像张能被风吹跑的纸片。
雪的小鼻子抽了抽。焦急,恐惧,还有……嗯?犬夜叉的血味儿怎麽有点……飘了?像刚烧开的水壶盖子没摁住,噗噗往外冒热气!
不妙!她心头警铃大作,脚下生风,瞬间把那些捧着城主“恩赐”而步履蹒跚的仆从甩在身後,率先踏入昏暗的室内。
屋内的景象让她那双遗传自狗爹的金瞳瞬间缩成了针尖:犬夜叉乖巧地跪坐在软垫上,小脸上覆盖着一方陈旧的素帕。帕子中央,一个暗沉的丶仿佛用生命书写的巨大血字——“宁”——触目惊心。帕角依稀可见一个褪色的“桐”字绣纹,散发着久远时光的气息。
来串门送俳句的公子给雪炫耀过过打猎的事情。他说猛兽失控时,首先蒙住它的眼睛。雪在小公子惊天动地的炫耀自己圈养一只小白虎时想着要不要用点手段让犬夜叉跟随去参加狩猎磨爪子,一旁十六夜却牢牢地记住了蒙眼睛的操作。
看样子效果不错。犬夜叉安静地仰着头,任由姐姐小心揭去血帕,温热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揉搓。
万幸,他脸上妖异的纹路已经褪去,属于半妖的血液气息也恢复了往日的平衡。雪紧绷的心弦稍松。她松开弟弟的脸,压低嗓音,金瞳锐利似小刀:“身体感觉如何?还冒热气吗?”她顺手把血帕折好放在十六夜常用的小桌上。
“不热了。”犬夜叉同样小声回答,小耳朵警惕地支棱着听屋外动静,“刚才……好像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妖怪,比那个‘丸’的味道还要……还要吓人,像月光一样冷冰冰的。”双生子的默契让雪瞬间了然,也印证了她模糊的感知——那绝不是杀生丸那个狗比暴躁银毛!是一位力量更为深邃丶更难以捉摸的女性大妖。
此时,庭院外传来十六夜强作镇定向仆从谢恩丶并指挥安置赏赐的声音。就在她踏入屋门的瞬间,犬夜叉关于“大妖”的话清晰地钻入耳中。十六夜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软倒。
“妈妈!”犬夜叉惊骇的童音尖利地划破空气,一个箭步冲上去险险扶住了母亲。
雪的反应更快!她连头都没回,对着庭院外就拔高了声音:“小花!你这懒丫头,廊下的落叶都积了厚厚一层,是想绊倒贵客不成?再这般懈怠,城主新赏的那盒上等胭脂,可就没你的份了!”
她一边气势汹汹地呵斥,一边迅速而隐蔽地给犬夜叉递了个“稳住”的眼神,声音转而对弟弟训道:“慌什麽!公家的公子,行事如此毛躁,成何体统!回头定要禀明城主,为你寻个最严苛的礼仪师傅!扶稳母亲,动作轻!缓!些!”她也端庄地来到门口,稳住身形,挡在门前,一派长姐的稳重威仪。
犬夜叉此刻全副心神都在母亲身上,胡乱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十六夜往里屋挪去。雪并未立刻跟上,她转向庭院,对着几个探头探脑丶拿着扫帚假装忙碌实则八卦的仆从精准点兵:“你,还有你,廊下不必扫了,去把角门看好,免得风吹落叶又污了庭院。对了,”她语气忽而一转,带上几分少女的娇俏和得意,“城主赏了些时新的花钿,怪好看的。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的,先把布阵用的要紧物件仔细给我入库锁好!那些花钿嘛……就自己分了吧,算你们今日辛苦的犒赏!”
外面的小侍女们闻言,眼睛“唰”地亮了!时新花钿的诱惑轻易压倒了上午杀生丸带来的馀悸,她们脆生生地应着,脚步轻快地奔向各自的岗位。一个管事模样的妇人皱着眉,似乎想靠近内室查看情况,立刻被一个精明的管家婆子拉住胳膊,扬声笑道:“哎呀大人!您快随我来瞧瞧!城主赏下的物件儿可稀罕着呢,满满当当的,别的院子哪有这般体面?可见城主对咱们雪姬是何等看重!您可得亲自去点点数,仔细着别让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崽子们磕碰坏了!耽误了雪姬布阵的大事可了不得!”
庭院的气氛在“花钿诱惑”和“城主看重”的双重驱动下,迅速恢复了一种虚假的和谐。雪暗自吁了口气,这一天天的,不知道要掉多少头发!她不动声色地将一颗圆润的小珍珠塞进十六夜乳母苍老的手中,压低声音:“守好门,任何人不得擅入。”随即,她挺直脊背,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端庄仪态,转身踏入了光线昏暗的内室。
十六夜靠坐在床榻上,一手死死攥紧那张承载着母亲(桐夫人)最後呐喊的陈旧血帕——帕上巨大的“宁”字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弱地燃烧。另一只手则死死握住那枚冰凉坚硬的物体——母亲遗留的生锈铜簪!簪身古朴粗糙的纹路深深硌进掌心,带着岁月沉淀的冰冷与沉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这两件来自母系的遗物,如同刺入灵魂的锚点,是她此刻对抗那席卷而来的恐惧与冰冷回忆的唯一依凭。
她羸弱如早春最易凋零的樱花,一向温婉的嗓音带着劫後馀生的干涩:“是…凌月仙姬。”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仿佛每个音节都带着冰棱的寒气,“他的…正妻。”最後两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簪粗糙的纹路,指尖如同被无形的寒焰灼烫,猛地蜷缩了一下。
同一句话,落在双生子耳中,却激起了不同的涟漪。
犬夜叉猛地擡头,金瞳圆睁,带着孩童对关系最朴素的疑惑:“正妻?”他的小脑袋瓜里大概在换算:是像城主大人有很多侧室那样吗?
雪的金瞳却骤然锐利如淬火刀锋,“仙姬?”她咀嚼着这个尊号,脑中飞速闪过那些在阴阳师低语里偷听来的只言片语——关于云端之上丶俯瞰衆生的绝对存在。心中警铃瞬间拉响最高级别:云端的存在,为何垂顾这泥泞中的半妖?是监视?评估?还是……另另一种形式的圈养,如同那位小公子的豢养珍兽?
下一秒,两人却因血脉相连的默契异口同声:“她欺负你了?!”
“没有…”十六夜苦涩地摇头,眼中蓄满的泪水终于滚落,有几滴砸在紧握的铜簪上,留下深色的湿痕。“你们出生没多久……她…‘降临’了…”她刻意避开了“看看”这个过于轻描淡写的词,换上了更具神性压迫感的表述,“那不是探望,是评估。是云端的神祇,俯视尘埃里的造物,评判其价值几何。”她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母亲本能的不安与刺痛,更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羞耻,“她看犬夜叉的眼神。。。冰冷得像在估算一块矿石的成色。。。”
犬夜叉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小脸上满是坚定。他爬上床榻,用自己的小手包裹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妈妈别怕!我会长大,变得比那个‘丸’还厉害!保护你!谁也欺负不了你!”
雪的心思却在飞速运转,权谋的本能压过了对母亲泪水的无措。她金瞳紧锁母亲:“来看看我们?这算是…一种默许?还是…警告?”她脑中闪过那些听来的丶关于推古天皇和北条政子的传说,“她是…如同女王般的存在吗?”她顿了顿,有些难堪:“您的……是妾室?御台所?更衣?”
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狗爹到底是个什麽玩意儿??这狗比自己是妾室,还跑出来招惹她娘?
桌上的鲜花动了动,似乎闪过一丝金光。然而雪沉静在自己的思维中,没有注意。
十六夜即便心绪如麻,也被女儿的猜测逗乐了。她情绪稍缓,更紧地回握犬夜叉温暖小手,目光复杂地落在雪那被粗暴绞断丶刺目宣告今日屈辱的参差短发上。
“我不清楚那些尊号…”她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我只知…他离去时的身份,是…西国大将。”她避开了“夫君”这个充满讽刺的称谓。
“不是王?”雪敏锐地追问,金瞳紧锁母亲,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自意识到半妖身份,她便如饥似渴地收集一切信息。城主天守阁的阴影下,阴阳师与除妖师的低语角落,都是她的课堂。她自然不会在母亲面前主动揭开这伤疤,但乳母颈间那道狰狞的剑痕,以及老妇人眼中深藏的恐惧与对那位“大将”矛盾的评价,早已拼凑出残酷的图景。她撒出去的珍珠与铜钱,换来的情报拼图里,“斗牙王”的名号如雷贯耳,伴随着“西国大将”丶“陨落”丶“刹那猛丸”等碎片。她也曾隐秘地盘问过寥寥几位熬过那血腥之夜的接生婆,得到的只有讳莫如深的沉默和更深的恐惧。
几年前那个下午,当十六夜难得有兴致带犬夜叉去庭院嬉戏,五岁的雪在自己的小室召见了这位桐夫人的心腹。老妇人匍匐在地,布满皱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蜿蜒至颈项的狰狞旧疤,声音恭敬:“雪姬容禀,城主有严令,那夜之事…封口。但老奴斗胆…那位大人来时,已是浴血之身。刹那家的武士…视我等如草芥蝼蚁,刀锋无情。”
雪只觉得浑身发抖,小拳头攥得死紧。她极力按耐住继续情绪问:“刹那家?与母亲,还是城主有仇?”
“雪姬大人聪慧,自然听闻光源氏如何追求女子。”
“可是光源氏虽为臣籍,实乃帝亲子。”
“不错”老妇人声音中是隐藏不住的怒意与被冒犯,“曲曲武家,如何能求娶公家姬君?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之事。”
雪能嗅到她身上如有实质的愤恨气息。很明显,刹那家的武士不仅仅待她如蝼蚁。一个外男武士能见到深闺乳母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再加上脖子上的剑痕,还有什麽不明白的?
那天晚上母亲的遭遇…雪感觉自己的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血液的气息有些变了。乳母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然而仍然一动也不动。
她转头看向犬夜叉采来的花平复心情,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光,尤为好看。
她看了会儿,感觉体内的血液平静下来,又问道:“武士勇猛,即便有夺妻之恨,”她觉得太讽刺了,谁的妻子?十六夜有自己的选择,刹那家的武士单相思不成恼羞成怒而已。她顿了顿,声音低压,“如何与大妖相抗?”
乳母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後怕,随即又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对绝对力量的恐惧与对那抹“怜悯”的难以置信的感激。“然那位大人…斗牙王。。。虽威势滔天令人战栗,视凡人如草芥,却在那修罗场中…尚存一丝…或许是心血来潮的怜悯?他将我等一并带离火场,命我等救护姫様。。。安置妥当後,他便一人…孤身迎向了刹那家的利刃…真乃…非人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