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的馀波在废墟上空震荡,如同雪此刻胸腔里翻腾的岩浆。她粗重地喘息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刺痛压下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狂怒和绝望。杀生丸的“废物”宣判像淬了毒的冰锥,不仅扎在犬夜叉心上,也刺穿了她强撑的铠甲——她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最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依旧如此不堪一击,连弟弟都护不住!
然而,权谋者的本能像冰冷的蛇,迅速缠绕上沸腾的情绪。她猛地转身,金瞳扫过那片彻底化为齑粉的废墟,扫过惊魂未定丶士气跌入谷底的士兵,最後落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犬夜叉身上。
废墟是灾难,也是机会!
杀生丸没有下死手,还当衆点出了父系血脉,这足以证明西国目前的态度是“评估”而非“清除”。神道的疯狂反扑不可避免,但这也是她向老狐狸施压丶要求扩编城防军丶甚至染指更多实权的绝佳借口!至于“铁碎牙”的传闻……必须立刻封口,将祸水引向别处!
念头飞转,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沙哑,对身边呆滞的亲信下令:“清点伤亡!封锁废墟,任何人不得靠近!通知阴阳寮和奉行所主事,即刻……咳咳……”她咳了两声,压下喉头的腥甜,“即刻到议事厅……商讨对策!”危机公关刻不容缓。
“姐姐……”犬夜叉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带着压抑的痛楚和更深的屈辱。他用手肘撑地,火鼠裘沾满尘土,嘴角的血迹刺目。金瞳里那不屈的火焰在杀生丸冰冷的审判下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只剩下受伤的茫然和自我怀疑的灰烬。
雪的心猛地一揪,快步走过去,想扶他起来:“别动!伤得重不重?阴阳师呢!快过来看看!”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可以算计天下,却唯独对这个傻弟弟的伤痛感到无措。
“不用!”犬夜叉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雪一个趔趄。他挣扎着自己爬起来,身体摇晃,却倔强地站直,那双金瞳死死盯着雪,里面燃烧的不再是愤怒,而是某种被彻底点燃的丶绝望般的决心。“我受够了!”
雪被他眼中的决绝刺得一怔:“你……”
“我受够了这一切!”犬夜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变声期的嘶哑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爆发,“受够了被当成废物!受够了被当成需要保护的累赘!受够了待在这个……这个到处都是算计的笼子里!”他用沾着血和泥土的手,猛地扯下一直按在额角丶用来压制妖血躁动和遮挡屈辱泪水的桐夫人血帕——那方承载着外祖母“宁折不弯”意志的旧帕,此刻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最後的浮木。
“你想干什麽?!”雪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我要走!”犬夜叉斩钉截铁,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上格外清晰,“离开这里!离开十六夜城!”
“你疯了?!”雪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盖过了疲惫和担忧,“现在是什麽时候?杀生丸刚走,神道马上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城里人心惶惶,外面到处都是觊觎‘铁碎牙’的妖怪!你这个时候离开?就因为他骂了你一句‘废物’?!就因为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你以为凭你现在这点本事,能活几天?”
“我知道我弱!我知道我笨!”犬夜叉毫不示弱地吼回去,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知道我帮不上你什麽忙!只会让你分心!让你为了保护我和妈妈,去跟那些……那些恶心的人虚与委蛇!去下跪!去说违心的话!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他指着那片还在冒着烟的废墟,“看看!这就是你拼尽全力守护的东西!结果呢?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它连一爪子都扛不住!”
“我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雪的声音也在颤抖,金瞳里是受伤和被误解的痛楚,“保护你和母亲,就是我要做的事!这跟强弱无关!”
“可我不愿意!”犬夜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嘶喊,“我不愿意看着你为了我们把自己变成这样!不愿意待在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不愿意……永远当个需要姐姐保护的废物弟弟!”
他猛地将手中的血帕按在隐隐作痛的胸口,仿佛那里才是伤口的根源,“杀生丸说得对……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留在这里,除了拖累你,还能做什麽?!”
“我从没觉得你是拖累!”雪急声反驳,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犬夜叉,你冷静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麽糟!我们可以……”
“够了,雪。”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打断了姐弟俩激烈的争吵。
十六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庭院通往城门的破损台阶上。她依旧穿着那身繁复的十二单,脸色苍白,身形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沉静,如同深潭古井,清晰地映照着废墟的狼藉和两个孩子激烈对峙的身影。她的目光扫过犬夜叉紧攥的血帕和嘴角的血迹,扫过雪眼中强压的怒火与伤痛,最後落在犬夜叉写满决绝的脸上。
她缓步走下台阶,步履沉稳,无视了脚下的瓦砾和尘土,径直走到犬夜叉面前。她没有看雪,只是对犬夜叉伸出了手,掌心向上。
“妈妈……”犬夜叉的声音瞬间哽住,倔强的气势在母亲沉静的目光下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委屈和茫然。
十六夜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将他手中那方染血丶沾尘的桐夫人血帕抽了出来。她用自己干净的衣袖,极其仔细丶温柔地擦拭着帕子上污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帕子中央那个巨大的丶用生命书写的暗红“宁”字,在拂去尘埃後,在黎明的微光下显得更加刺目惊心。
擦干净後,她并没有将帕子收回,而是再次递到犬夜叉面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拿着它。”
犬夜叉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过。
“你想走,那就走吧。”十六夜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责备,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後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理解。“带着这个‘宁’字走。这是我的母亲桐夫人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给你。”
她擡眸,深深地看了犬夜叉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海,包含了千言万语——有担忧,有不舍,有对他受伤的心疼,更有一种仿佛穿透时光丶看到了自己当年也曾渴望挣脱枷锁的影子。“记住这个‘宁’字。它救过我的命,或许……也能在你想回头的时候,为你指一条路。”
“母亲!”雪难以置信地看着十六夜,“您怎麽能……”
十六夜终于将目光转向雪,那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雪的质问卡在了喉咙里。“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有些路,只能他自己去走。有些伤,只能他自己去舔舐。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强留……只会让伤口化脓,让心……离得更远。”
她的视线扫过那片被彻底摧毁的神社废墟,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两个孩子诉说一个残酷的真理:“这世间的枷锁……有些,注定要靠自己去斩断。无论……付出什麽代价。”这句话,隐约呼应着她心底那个关于“逃离”的秘密,只是此刻,她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儿子。
犬夜叉紧紧攥着那方被母亲擦拭干净的血帕,感受着布料下那个“宁”字硌着掌心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外祖母当年不屈的呐喊和母亲此刻沉甸甸的托付。他最後看了一眼满脸震惊丶愤怒和不甘的姐姐雪,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苍白却无比平静的脸。
“妈妈……保重。”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然後,他猛地转身,将血帕塞进怀里,不再看任何人,拖着受伤的身体,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洞开的丶晨光熹微的方向,踉跄却坚定地走去。火鼠裘黯淡的红影,很快消失在弥漫的烟尘和渐亮的天光里。
雪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十六夜那番话像重锤砸在她心上,让她所有的算计丶所有的愤怒丶所有的不甘都变得苍白无力。权谋的网可以笼罩城池,却网不住一颗决意离开的心。她张了张嘴,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髻,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尖锐的桐夫人铜簪,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丶对抗这狗比世界的武器。
废墟之上,烟尘未散。黎明将至未至的天光,将残垣断壁的阴影拉得老长,也映照着雪挺直却孤寂的背影。她金瞳深处翻涌的怒火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丶冰冷的坚毅。弟弟走了,母亲的心似乎也随着那方血帕飘远了,而神道的反扑,即将如狂风暴雨般降临。
这一夜,她失去了苦心经营的结界核心,失去了并肩的弟弟,也似乎……失去了一部分母亲的理解。但属于她十六夜雪的战争,还远未结束。
狗比的世界,狗比的棋局,她只能继续走下去,用外祖母的铜簪,磨砺自己的刀锋,直到——要麽斩断枷锁,要麽被它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