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十一夜雪
铜镜里映出一张故作忧愁的脸。十六夜雪对着模糊的镜面,指尖卷着一缕新长出的乌发,嗓音捏得又甜又嗲,活脱脱学足了藤原家那位小姬君的调调:
“铜镜铜镜告诉我~谁是十六夜城最美的女人?啊呀,定是我十六夜雪无疑了!可为何~为何就没有一位翩翩公子,愿意将他的心丶他的金判丶他家的米缸,统统献于我呢?”
她忽地撇撇嘴,语气瞬间垮掉,带着十足的市井嫌弃:“说过爱我的公子哥儿,连一斗米都舍不得给!说好的情深似海呢?呸!这爱情啊,比杀生丸那狗比的脾气还虚!还靠不住!”
廊下的十六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酸涩。这几年,女儿把自己绷得太紧,白日与那群只会摇扇子的公卿唇枪舌剑,夜里对着一匣子情报密报熬干灯油,这般对着铜镜插科打诨丶自怨自艾的光景,倒像是从刀光剑影里硬生生偷来的片刻喘息。
雪还在镜前扭来扭去,一会儿捧着脸哀叹“是我不够美吗”,一会儿叉着腰愤愤“是我家纹不够亮吗”,最後干脆整个人瘫在冰凉的镜台上,声音闷闷的:“一个个跑得比见了狗的兔子还快……怎麽就没人肯来帮我扛扛米……不是,扛扛事儿呢?
庭院里扫撒的老乳母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手指死死揪着衣角。帮忙?自家城主这些年干的事,哪一桩不是在掘那些贵族的祖坟?开公学让泥腿子认字,断了老爷们“学问传家”的根;搞什麽考试择官,砸了多少纨绔混吃等死的铁饭碗?那些高门大户躲这“半妖煞星”还来不及,谁肯真心来趟这浑水?也就城主自己,能把“抄家掀底”说得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雪眼风扫过乳母绷紧的脊背,终于噗嗤一笑,从镜台前直起身,揉了揉发僵的脸颊:“行了行了,再演下去,我这脸皮真要变城墙厚了。”她转身看向十六夜,脸上那点俏皮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馀下属于半妖城主的沉静与冷冽,“母亲,刚传来的消息,城里那几个老橘子又凑一块嘀嘀咕咕,琢磨着和东边城池的公家往平安京递折子,弹劾我‘废祖宗成法丶乱贵贱纲常’呢。”
十六夜走近,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指尖触到女儿颈间冰凉的皮肤,轻轻蹙眉:“天还凉着,怎穿得这样单薄?”她没接那弹劾的话茬,转而温声道,“小厨房里温着你爱的栗子羹,让嬷嬷去盛一碗来?”
“吃食先不急。”雪按住母亲的手,目光投向窗外——院中那株金樱抽了新芽,嫩生生的绿意顶着晨露,倔强得很。“那几个老家夥,翻不起浪。”她语气笃定,金瞳里锐光一闪,“公学里那些小子,多是城下町出身,记着我给他们读书识字的恩情,早把我这‘半妖城主’当自己人;考试选上来的官儿,比那些只会摇扇子吟酸诗的废物顶用百倍,十六夜城的架子,如今是我的人撑着的。”
她顿了顿,想起什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弄:“也就剩下那几个抱着‘纯血’牌位当祖宗的,还在那儿做春秋大梦。他们也不瞧瞧,如今神官都得来初雪神社讨生活,内陆商路的税银还不够往年塞牙缝——没了人,没了钱,他们的弹劾折子,送到京里只怕也当擦屁股纸嫌硬。”她声音里渗着冷意,“何况如今平安京自个儿乱得像锅粥,武家势头猛,公家日子难过,生民凋敝,还不如我这十六夜城能让人喘口气。”
老乳母这才敢稍稍擡头,声音里带着点与有荣焉的欣喜:“城主说的是!前儿个东市那烧陶的老七兵卫还扯着老奴念叨,他家虎子在公学里认了字,能帮着他记帐了!小子憋着劲要用功,说要考出个名堂,将来给城主您效力呢!”
“虎子有志气。”雪眼神软了一瞬,随即又垮下脸,捂着心口作痛心疾首状,“可再多的志气,也填不满我这儿能跑马的库房啊!”她对着十六夜诉苦,“母亲您是不知,‘樱吹雪’上个月光是打点线人,就吞了三箱铜钱!城防军换新甲胄,又是一笔开销!公学里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总不能叫孩子们拿树枝在沙地上划拉吧?我这城主当得,天天扒拉着算盘珠子过日子,比那当铺里的朝奉还抠搜!”
十六夜被她这模样逗得轻笑出声,擡手抚过女儿鸦羽般的长发,语气温柔却坚定:“你既要织那麽大一张网,又要让平民子弟都能读书,自然耗费巨大。”话里没有丝毫责备,清亮的眸中满是骄傲,“可你看如今的十六夜城,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死气?百姓能吃饱穿暖,孩童能入学啓蒙,连那些曾经畏你半妖之身的町人,见了你也敢笑着问声好——这些,岂是金银可衡量的?”
雪望着母亲温润的眉眼,心头那点因钱财短缺而生的焦躁悄然散去大半。她反手握住母亲微凉的手,低声道:“我晓得。”旋即又振作精神,眼中光华流转,“发发牢骚罢了。只要这座城安稳,母亲和犬夜叉能自在度日,再穷再难,我也撑得住。”
话音未落,院门外脚步声疾响,一名身着靛青号衣的城防军士匆匆奔入,单膝点地:“城主!枫之村急报!京都阴阳寮的人,带着除妖师,围了神社!”
雪脸上那点轻松笑意瞬间冻结,金瞳淬冰:“来得倒快。看来城里那几把老扇子摇得够卖力,连京都的阴阳寮都能说动。”她冷哼一声,“是我近来太宽仁,让他们皮痒了。待我回来,定要再给他们松松筋骨!”
她松开母亲的手,“嬷嬷,点齐我的亲卫和‘雪吹樱’暗线。母亲,您就待在院里,这里有我布下的结界,外人进不来。无论谁以何种名目来‘请’,哪怕是老城主亲临,也绝不踏出此门一步!”
十六夜立在庭中,望着女儿瞬间凌厉的背影,心口微微一紧,面上却只平静颔首,叮嘱道:“一切小心。”
雪大步流星踏出院门,晨光勾勒着她素白吴服的轮廓,染上一层淡金锋锐。她擡眼望向枫之村方向,眼中毫无惧色,只有一片蓄势待发的冷冽寒芒——无论来的是神道的阴阳师,还是藏头露尾的奈落,但凡想毁她根基丶动她至亲,她便要用手中之刀丶半妖之血,一一劈回去!
“传令!”她的声音在天守阁前荡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城防军西五番队,随我即刻驰援枫之村!告诉破刀,弩箭备足,这次……定要叫京都来的老爷们知道,我十六夜城的半妖城主,可不是吃素的!”
雪率领城防军精锐一路疾驰,马蹄踏碎官道上的晨露,溅起的泥点子沾湿了靛青号衣的下摆。越是靠近枫之村,空气便越是滞重,那股子混杂着神圣净化意味与奈落特有邪气的灵压,搅得人胸口发闷,连久经沙场的战马都不安地打着响鼻。
远远地,已能看见桔梗所守护的神社所在的山头,被一层不祥的丶混合着神圣与污秽气息的结界笼罩——那是神道阴阳师的手笔,带着不容置疑的“净化”意味,却又隐隐透出奈落那令人作呕的丶玩弄人心的邪气。
“破刀!”雪勒紧缰绳,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属下在!”浪人出身的武士队长立刻驱马靠近,眼神锐利如亟待饮血的刀锋,号衣上的尘土都盖不住那股子悍劲儿。
“带你的人,绕後山。那条被杂草埋了的小路,‘樱吹雪’早年布的暗桩。给老娘(ore)堵死了,一只耗子也别放跑!”雪语速极快,金瞳死死锁着那片被扭曲结界罩住的山头,“尤其是穿人皮不干人事丶身上还带着硫磺味儿的,管他神官还是除妖师,格杀勿论!”
“是!”破刀没有任何废话,一挥手,带着一队精锐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侧翼山林。雪则一抖缰绳,领着剩馀人马,直冲神社正门。
神社前的空地上,景象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十几个穿着狩衣的阴阳师围成一圈,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符咒散发出刺目的光芒,撑起那层不伦不类的结界。几个除妖师打扮的在外围逡巡,眼神警惕,却又透着股色厉内荏的心虚。
结界里面,犬夜叉那身火鼠裘格外扎眼,他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咆哮着用妖化的爪子疯狂撕扯光壁,每一次撞击都被更强大的灵力狠狠弹回,发出痛苦又不甘的怒吼。桔梗的身影在晃动的光影和弥漫的邪气里若隐若现,只能感受到她竭力支撑的丶纯净却摇摇欲坠的灵力。
“住手!”雪的声音不算太高,却裹挟着半妖城主的威压和冰冷的妖力,硬生生劈开了嘈杂的念咒声与犬夜叉的狂吼。所有目光瞬间钉在她身上。
为首的阴阳师,是个面相刻板的中年男人,停下咒文,装模作样地微微躬身,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原来是十六夜城主。我等奉阴阳寮之命,前来净化此地受‘四魂之玉’邪气污染的巫女与半妖,还请城主行个方便,莫要阻碍神道执法。”
“净化?”雪冷笑一声,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步步逼向结界,“我看是灭口吧!怎麽,你们平安京的阴阳寮如今已经废物到,需要和奈落那摊烂泥联手,才能干成脏活了?”
几年前,多亏了“晚蝉”的情报,雪才能在第一时间内得知鬼蜘蛛将□□献给妖怪,也在奈落真正成长布局之前救下被攻击的桔梗和差点被挂树上的犬夜叉。从那以後,桔梗决定和犬夜叉住在十六夜城外的枫之村中。奈落也惺惺离去,一直由“樱吹雪”监视。最新的情报是他在寻找一艘东边的船。
东边,又是东边!那边到底有什麽?为了搞清楚这件事,她已经花了无数的金判,掉了无数的头发。这笔帐迟早要算在奈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