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十六夜雪
1)天下三剑
“这麽说,犬大将当年有三把剑:天生牙,铁碎牙,丛云牙。”十六夜雪整理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与密报,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桐木案几,缓缓沉吟。烛火在她沉静的金瞳中跳跃,映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思与疲惫——自母亲十六夜油尽灯枯丶城池几经动荡後,她已许久未曾安眠。
“是,城主。”阶下侍立的阴阳师躬身应答,姿态恭谨得近乎卑微。自雪以雷霆手段清洗贺茂家丶连根拔起城中神道暗桩後,残存的阴阳寮衆人早已风声鹤唳,个个缩得如同鹌鹑,生怕一丝行差踏错便被归为“馀孽”,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
“天生牙司掌冥道,一念可救百命;铁碎牙霸绝人间,一挥可斩百妖;丛云牙……”阴阳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雪的神色,见她并未流露出不耐,才继续道,“据古老卷宗记载,丛云牙乃邪兵之最,其内封印着远古狱界邪灵,拥有自主意识,其力足以撕裂时空,洞开冥府之门,召亡者大军,腐化大地生灵。”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显而易见的忌惮:“持握此剑者,若心志不坚丶妖力不足,反会被其邪气侵蚀心智,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沉沦数百年前亦不罕见。此等凶险之物,煞气冲天,实非……正道所宜觊觎。”
雪眸光微闪,指尖在“洞开冥府之门”几字上轻轻一叩。这大概就是她那不靠谱的狗爹没把丛云牙留给杀生丸的原因之一了。想起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雪心底便泛起一丝复杂的涩意。那家夥几百岁了,还执着于抢夺弟弟的铁碎牙,渴望从一把刀上证明些什麽“父爱”,真是……幼稚又可怜。偏偏他那身恐怖实力,又让人无法等闲视之。更何况,如今西国盟约初定,母亲病情悬于一线,与他的关系更是微妙而紧张。
铁碎牙上有着斗牙王亲手布下的强横结界,拒绝着杀生丸的触碰。每一次尝试徒劳无功,都让那孤高的大妖周身寒气更重几分。他近来愈发频繁地通过隐秘渠道向“樱吹雪”施压,催促搜寻天下奇闻秘法丶结界禁制,试图找出破解铁碎牙结界的关键。
不过雪觉得,杀生丸那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一半源于对铁碎牙的执念,另一半,恐怕得归功于凌月仙姬那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丶时不时还要语带机锋冷嘲热讽几句的“关怀”。那位云端上的女王陛下,心思比奈落层叠的阴谋还要难测。
“三剑分镇三界。”阴阳师见雪似在沉思,便尽职地继续解说,“天生牙对应‘天’之冥道,铁碎牙对应‘人’世战场,而丛云牙……则执掌‘地’之狱界,通联生死,最为诡谲难控。”
雪垂眸,指尖划过卷宗上关于丛云牙危险性的记载,语气平淡无波:“武力终是下乘。平衡与制约,方是长治久安之道。”她擡眼,金瞳中看不出情绪,“此事我已知晓,退下吧。”
阴阳师如蒙大赦,极有眼色地躬身告退,退出殿门前,悄无声息地将一枚小巧的金判塞到侍立门廊的小姓松岗手中。
可比她当年出手阔绰多了。雪漫不经心地想。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小节。半妖敏锐的嗅觉能清晰分辨出每一枚钱币上经手之人的气息流转。有时,她甚至需要借助这些小姓,看似无意地散出些模糊情报,引导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子们自行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去揣测丶去行动。权术之道,在于张弛,而非一味堵塞。
她挥挥手,示意松岗亦退下。
一直静候在屏风後的老乳母这才缓步上前,无声行礼。
“犬夜叉还在母亲那里?”雪问,声音里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艰涩。自那日天守阁对峙丶铁碎牙被夺後,姐弟二人便陷入一种冰冷的僵局。
“是。”乳母低声回话,带着小心翼翼,“十六夜大将今日精神稍好些,断续醒转了几次,意识清明时,总问起您……也问起少爷。”
“她现下可还醒着?”
“用了西国送来的秘药,姬君算不得昏睡,只是精神短得很,说不上几句话便容易乏倦。”乳母的声音更低了些,“少爷他……一直守着,不肯离开半步。桔梗巫女也在旁看顾着。”
“下次母亲醒来,若我得空,立刻来报。”雪吩咐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微的刻痕,是多年前犬夜叉无意间用爪子划下的。
“是。”
雪忽然想起一事:“桔梗还在亲自看顾汤药?”
“是。桔梗巫女说,药方需纯净灵力小心看护火候,她不放心交由他人经手。”
“让她莫要太过劳累。从库里取些新到的宋锦,挑颜色素雅些的,给她送去。另,将西国新送的那支老参也送去,便说是谢她连日辛劳。”
“是。”
等所有人都退下後,她终于能深深地叹口气。不用问乳母她也知道,犬夜叉在生气。
气她将他独自抛下面对暴怒的长兄,气她不顾桔梗伤势未稳便执意离开,然而最气的,恐怕还是他自己。气自己不够强大,着了奈落的道,累得母亲付出如此惨重代价,连父亲留下的铁碎牙也……
而如今,他的亲姐姐竟还要与夺刀的杀生丸合谋,钻研那本该属于他的力量。
那孩子心思赤诚,如何能轻易转过这个弯来。
雪觉得这会儿去母亲处,多半要撞上心绪激荡的犬夜叉。她沉吟片刻,决定先去老城主处走一遭。虽如今十六夜城已尽在掌握,然此番清洗牵连甚广,城中势力格局变动不小,那老狐狸浸淫权术数十年,或许能提供些不同的视角。
老狐狸这几年养尊处优,身形发福不少,後院里亦添了好几位年轻貌美的侧室。他变得越发爱饮宋国来的烈酒,几杯下肚,面色便泛上红晕,然而那双细长眼睛里透出的光,却依旧锐利如昔,仿佛能洞穿人心。
“雪城主今日怎得空来看老夫这把老骨头了?”他端着酒杯,醉眼朦胧地笑问,语气带着惯有的熟稔与试探。
“您心中自是明镜一般。”雪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
“呵呵……老夫早说过,犬夜叉那孩子,心思纯粹,重情义,是块璞玉。这几年下来,果然还是如此。”他打了个酒嗝,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你此番应对,老夫瞧着,倒也算得上果决。能在西国那般威势下,不仅保住城池,还能争得一个相对平等的结盟之位,不易。”
“不过是倚仗仙姬些许垂怜,加之那位贵公子……向来不屑于将人类城池那点微末利益放在眼中罢了。”雪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惜了,”老城主晃着酒杯,眯起眼,“那位贵公子不像他父亲。”
雪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老城主像是未曾察觉,继续慢悠悠道:“那位云端上的陛下,不是曾与你清谈时,点评过你们几个子女麽?老夫听闻,她说……‘终究是汝最肖似汝父’。”
“我想,仙姬指的是容貌最肖似。”雪语气平淡,心下却是一凛。凌月仙姬的话语总是暗藏机锋。
殿内一时静默,只闻窗外隐约的风声。
“他当时是何反应?”老城主忽然问,目光精亮,不见醉意。
“他阻止了仙姬继续说下去。”雪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稳。
老城主闻言,脸上皱纹舒展开,露出一个近乎狡黠的笑容:“那你便无需过虑了。”
见雪擡眼看来,他眼中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音:“于那位心高气傲的贵公子而言,蜷缩于父亲的身影之下,依赖父亲的遗産,本身便是软弱的证明。他的母亲深谙此点,而他……迟早也会悟透这一点。”
那需要多久呢?几十年?几百年?人类的寿命短暂如蜉蝣,却往往在须臾间窥见妖怪耗费数百载光阴也参不透的关窍。
雪一想到未来漫长岁月里,或许都要与那般别扭又强大的“兄长”周旋博弈,心下便不禁泛起一阵混合着无奈与警惕的微澜。
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