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十六夜雪
3)全员抗争
虽有老狐狸透底,雪心中隐约预料过杀生丸终有一日会将铁碎牙归还犬夜叉,却万万没料到,这一天来得比她算计中最快的棋步还要迅疾。
彼时她正端坐于天守阁,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中。西坊宋商集市新烧出的陶器与瓷器成色极佳,奏章中请求嘉奖的名单列了一长串。雪执着朱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润的砚台边缘,心下却无半分轻松。
自上次东国来袭,母亲十六夜为固守城池丶强啓月华绡结界而元气大伤,一夜白头,形销骨立之後,十六夜城便始终处于一种无声的紧绷之中。城防看似稳固,实则核心已伤,如同被蚀空了内里的巨木,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百姓家中皆有伤亡,抚恤安顿之事方才稍定,雪不敢有丝毫懈怠。
更何况,‘樱吹雪’最新递上的密报字字惊心:奈落那厮,果真对传说中那柄能撕裂冥界丶召唤亡者的邪剑——丛云牙——动了心思。其麾下残党正于黑市疯狂搜罗“狱火石”,那等至邪之物,唯有用以催化上古邪兵戾气。
雪不得不防。
她下令加紧督造城防器具,尤其命初雪神社的巫女将新研制的防护符文刻于陶片瓷胚之上,再嵌合西国送来的特殊灵石,布于城门各处关键节点。如此制成的结界基盘,所能支撑的时间远超以往。
今日召见烧陶匠人七兵卫,正为此事。
七兵卫战战兢兢跪伏于冰凉的地板之上,心跳如擂鼓。他一个烧陶的卑贱匠户,何德何能得蒙城主亲自召见?全因他烧的陶土坯子格外坚厚,耐得住高温,承得住灵力灌注。这手艺,搁以往不过是混口饭吃的伎俩,如今却得了城主青眼。
他身上簇新的丝绸衣服,是东邻西舍凑钱买的,说是绝不能丢了他们町坊的脸面;脚上那双半旧的布鞋,刷了又刷,唯恐沾带一丝尘土,玷污了这天守阁的清贵之地。满心满眼,皆是惶恐与荣耀交织。
“听说你烧的陶坯格外坚固?”城主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清泠平稳,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七兵卫头埋得更低,笨拙地学着儿子从公学回来教的文雅词句:“回丶回城主大人…全赖城主恩德,开了集市,兴了公学,小人们才丶才有了活路…大家…大家都很感激城主…”话一出口,又觉自己终究脱不了泥土味儿,臊得满脸通红。
案後的十六夜雪却并未怪罪,只微微颔首,金瞳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倦色,语气却依旧温和:“坚固便好。稍後自会有初雪神社的巫女前去,教你们在陶胚上刻画防护符文。此事关乎城防,需得尽心。”
“是!是!小人定当竭尽全力!谢城主恩典!”七兵卫连连叩首,几乎语无伦次。
侍立一旁的小姓松岗躬身引他退下。廊下,松岗瞧着这憨厚匠人激动得同手同脚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低声提点:“城主看重此事,尔等需精心烧制,十六夜城的安危,亦有尔等一份功劳在内。”
“小人明白!明白!”七兵卫攥紧了拳头,仿佛接下了天大的使命。
松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微叹。伺候这位半妖城主,虽无需时刻提心吊胆怕被无故打杀,但压力却从未少过。城主眼中似乎并无严格的贵贱之分,只有“有用”与“无用”之别。然这份“有用”,却需拼尽全力才能企及。他想起了那位如今缠绵病榻的十六夜姬君,不,现在已经是大将了。若非她当年时常周旋回护,只怕前一位御前小姓早已成了乱葬岗的枯骨。如今大将病重,城主眉宇间的沉郁一日重过一日,连带着整座天守阁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低气压中。
港口司的正使紧接着入内禀报。
“城主,依照东国海船图纸仿制的新船,主体已成型,然则其中几处关键结构,以我等现今的工艺与材料,实在难以完全复刻…”
雪的目光落在巨大的城防海图上,指尖点着几处关键水道:“无法完全复刻便取其形似,重在神韵。我记得近日渔汛正旺?”
“回城主,正是如此。渔船皆已出海,收获颇丰。”
“着人研习,在渔船上加装可拆卸的冲撞角与火箭发射槽。”雪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旦海疆有警,这些渔船便是第一道机动防线。所需费用,从府库支取,分赏给愿接受改装的渔民。战时,他们的船,城防军有权征调。”
“是!城主英明!”正使心悦诚服,此法既节省了专门造舰的巨额开销,又极大增强了近海防御的灵活性与纵深。
处理完港口司的公务,殿内重归寂静,只馀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雪揉着发胀的额角,目光扫过案头另一份关于奈落残党动向的密报,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丛云牙……这等邪物若真落入那奸邪之徒手中,人间冥界只怕再无宁日。
她挥退左右,独留老乳母在侧,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母亲今日…可曾醒转?”
老乳母神色黯淡,轻轻摇头:“大将依旧昏睡,气息较昨日更微弱了些…”
雪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冰窟。西国秘药虽能吊住母亲一丝游离的生气,但月华绡反噬的根源性损伤,如同附骨之疽,岂是药物秘方所能逆转?她不由想起亲上云巅,与凌月仙姬那场冰冷彻骨的交易。
那位端坐于云雾之上的女王陛下,慵懒倚榻,指尖拈着一枚冰晶般的棋子,金瞳似笑非笑,仿佛能洞穿她所有强撑的镇定与算计,唇边噙着一丝淡漠的弧度:“以汝母之残寿,换汝此刻登云之阶,十六夜雪,汝心下可安?此局,汝是执棋者,亦或是…棋盘之子?”
安?如何能安!
她与犬夜叉,在这点上倒是姐弟同心。犬夜叉气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至亲;她则恨自己算尽机关,步步为营,却独独漏算了母亲那决绝的丶甘愿燃尽一切也要为子女撑起一方天地的拳拳之心。这份沉甸甸的爱,既是她的铠甲,也成了她夜夜难眠的枷锁。
她每日里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的陀螺,高速旋转于永无止境的政务与迫在眉睫的威胁之间。
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奏章,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这边刚批复了西坊集市商户的税额争议,那边又呈上南町因水道改建引发的邻里械斗诉状;前脚才核准了抚恤上次守城战伤亡士卒家属的粮帛,後脚就得处理秋收後粮仓储备与调配的冗杂账目。每一卷竹简丶每一张桑纸背後,都是这座城池的呼吸与脉搏,她必须时刻精准把握,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新的动荡。
然而,这些日常琐碎的政务,如今却都像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重压,来自于城外虎视眈眈的奈落,以及那柄悬于所有人头顶的丶名为“丛云牙”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瘴气…”雪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樱吹雪”呈报的关于奈落瘴气污染水源的最新密件。她立刻召见初雪神社的资深巫女,下达了死命令:“召集所有人手,动用一切库存药草,加紧制作抵御瘴气的药囊。桔梗巫女当年留下的配方要优先采用,若有不足,立刻列出清单,派人快马加鞭去往邻国甚至唐土采购!十日之内,我要看到足够的药囊分发至全城每一户百姓家中,无论贫富贵贱,必须人手一份!告诉他们,这是保命的东西,务必贴身携带!”
巫女领命而去後,她甚至无法安心等待。时常在深夜,她还会亲自前往神社偏殿查看进度。看着巫女们熬夜捣药丶分装,空气中弥漫着苦涩又清冽的药草气息,她才会稍稍安心几分。
“城防…”这是另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她心头。她频繁亲临城防军操练的校场。破刀如今见了她都头皮发麻,因为这位城主大人从不满足于表面的花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