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亢奋起来,不知道是在对安妮陈述,还是仅仅只是在自我剖白:“男人吃女人。贵族男人吃贵族女人,底层男人吃底层女人。结了婚的男人吃妻子,吃女儿;没结婚的男人吃母亲,吃姐妹。有没有阶级都一样的,明白吗?即使你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母亲丶妻子丶姐妹丶女儿,你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走在路上就被吃。如果你没有养活自己的工作,你就会变成ji女被所有人吃。即使是最贫穷丶最一无所有的男人也可以吃女人。你有没有在街上见过流□□?”
安妮在她手心里愣愣地摇头。
玛蒂娜放开她,一拍手,大笑:“对啦!总不可能所有女人都有家庭丶住处和工作,对吧?那流□□去了哪儿呢?”
她以混乱的视线投向面容模糊的“威廉”,随手擡起手杖,野蛮且不耐烦地打掉正在逼近的路易斯手中紧握的匕首。玛蒂娜转头看向安妮,眯起眼睛:
“你看,我记得你叫安妮,拼写时不带e。可他们却不会记得你叫什麽。他们只会记得你父亲和丈夫的姓。有时候你是某某小姐,有时候你是某某夫人,可没人记得你是名字里不带e的安妮。”
下午的阳光透过浑浊的玻璃窗洒在玛蒂娜身上,这让她肩上的每一根发丝都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魆黑的五官却在斑驳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脸部阴影线条也有些紊乱。
“那我应该怎麽做呢?”安妮双手紧握放在胸口,询问玛蒂娜。
玛蒂娜笑了,笑得有些温柔,眼神忽然清明起来:“我会帮你,不过现在还不能,得等一会儿。对了,”她擡起头,望了眼礼拜堂上的十字架,“前提是我能活下来。”
她忽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卡文迪许小姐!”
她听见在一片混乱之中有沙哑青涩的声音在呼唤她,模糊的视野里翡翠绿与鲜红忽隐忽现,间错亮起,在眼中形成一片颜色诡异的马赛克。她想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其实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醒”,但是她张了张嘴,什麽都没说出来。她只感觉到自己左手上一片灼热的疼痛,湿黏温热,并且闻到满鼻的血腥味。她以为是手上碳化的肌肤又开裂了,但她擡起被缰绳磨破丶不算完好的右手一抹,发现是脖子上那几道放血治疗的伤口竟然也一起裂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血有这麽多,竟然还没有流完。
最终她说:“我看到母亲了,她从天空那边垂下一只手,还有一绺头发。”
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
“真是疯了!”
玛蒂娜在意识模糊将醒之际,听到公爵在她周围来回踱步,不断发出咆哮和由于气短所导致的咳嗽,每咆哮一句就要咳嗽一大段,随之而来的则是重重的跺脚与更沉重的踱步声,这让她心烦意乱。
“你竟然就敢以那种样子出门,还被阿尔伯特少爷用莫里亚蒂的马车送回来!卡文迪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看看你这幅鬼样子,还有你烂到地里的名声!这下还有谁愿意和你结婚?你完蛋了!卡文迪许小姐!”
玛蒂娜昏昏沉沉地想到,这老头不过咆哮几声就咳得好像要死的那个人是他一样,说不准他还是能死在她前头。母亲确实给了她一具很好的身体,让她折腾到现在依然还能喘气。
不过婚约的事应该黄了。莫里亚蒂家不会要一个名声臭到家还快死的女人,即使他们冲着财産来也没用了,因为公爵的儿子还没生出来,不会让他们占这种便宜。
公爵气势汹汹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咳。他的情人立刻迎上去,温声软语地安抚他。
玛蒂娜再次陷入昏睡。
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玛蒂娜有些摸不准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入深夜,所以周围才这样黑;又或是因为连续不断的高烧让她瞎了眼,所以她才什麽都看不见。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一次,这道声线明显地更加柔滑低沉,但其中的那丝居高临下依然足够让玛蒂娜分辨出来者为何人。
“这就是你期待的吗?”“她”说,“你快死了。”
玛蒂娜淡淡道:“嗯,对啊。”她的平静就好像她谈论的那个将死之人与她毫不相干,而不是她自己,“我想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哦,你不是人。那就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哦,你没有眼睛。对了,你到底有没有眼睛?”
“她”忍不住笑起来,没有被冒犯到,只是有些幸灾乐祸与惋惜:“可惜了,浪费了这麽美妙的灵魂。你就这麽不愿意和我做生意?”
“我的理念是,就算死也不让任何人从我身上捞好处。”玛蒂娜颇具有黑色幽默感地回答,“不仅如此,我还要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真的不和我做这笔交易吗?”魔鬼仍然不死心地诱惑她,“你可是快死了。”
在一片黑暗中,玛蒂娜什麽都看不到。她闻不到魔鬼身上那刺鼻的烧焦的烟灰味,也完全动弹不得。她以为自己在说话,但仔细观察才发现自己连嘴都没张。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魔鬼的声音传入她的脑海里。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知觉。
玛蒂娜冷静地想。
“你是不是忘了,急于达成这笔交易的人是你不是我。”她暗含嘲讽,“这就是你求我的态度?”
这让魔鬼忍不住愣了一下。“她”的兴致被彻底提了起来:“说说看?”
“取悦我。”玛蒂娜居高临下道,“向我展示你的价值。”
“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从没见过哪个人是这麽和魔鬼做交易的。不过,”魔鬼顿了顿,“我很愿意向你展示我的价值。”
“她”伸出一根如烧焦树枝的手指,点了点玛蒂娜的心口:“明天你就能看到了,我的价值。”
“她”语带笑意,隐匿在黑夜之中。
玛蒂娜睁开眼睛。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