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内一片混乱,各色裙摆丶闪亮的皮鞋丶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面具皆从他的视野内模糊地划过,只留一片影子。阿尔伯特低下头,专注地与她面具後的眼眸对视,发觉她正戏谑地注视他。上臂传来衣料摩挲声,似乎是她的手指。
阴影从他身後划过,一片潮湿的水渍扑在他的衣角,顺着衣物一层层渗入,贴在他的肌肤上,带来一阵凉意。
阿尔伯特原先因为玛蒂娜的到来而略有混乱的大脑迅速恢复运作。
玛蒂娜前来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艾琳·艾德勒的命,意图与他们交涉。既然如此,这二人必定已私下达成共识,谈判权与文件应该都转交给了玛蒂娜。而他们今晚的目的也是为了展现他们的实力,取得艾琳·艾德勒的信服,好与她私下达成交易,获取那份危及大英的致命文件,她的命只是其次。
而玛蒂娜显然也已发觉在这一事件上麦考夫对她的排斥,这才是她前来的原因。
今晚这出戏的原先预定观衆是艾琳·艾德勒,现在即便观衆已改,但依旧可以上演。获得玛蒂娜的信服,表明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暗中保下艾琳·艾德勒,从而换取那份文件。
……不过,虽说是他主动挑衅,但身为犯罪卿却被游戏中的“犯罪卿”选中并“杀害”,还真是有些讽刺。
音乐已停,侍者站在台阶上,向衆人公布第一桩犯罪完成的标记:
“是红酒。”
人们纷纷低下头检查衣物,发觉自己并非受害者後,轻松地笑着交谈起来。
玛蒂娜原先扶在阿尔伯特上臂的手动了动,向他背後伸去。两人的距离因此贴近,阿尔伯特几乎闻到她身上那种诡异陈旧沁凉的木质调香水味。她的手隔着衣物在他脊背处从上轻抚而下,带走了一丝已被他体温浸得温热的红酒,收回手,举到他眼下:
“看,一号受害者。”
阿尔伯特早有预料,擡手摘下面具:“看来我是第一名牺牲者。”
就在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站在他身边的舞伴动了。
她低下头,提起裙摆处堆叠起的层层香槟色蕾丝,示意那上面刺眼的暗红色印记:“看来不只一位受害者。”
她摘下那张诡异丑陋的面具,慢慢露出底下一整张脸。冰冷沉静的目光投向阿尔伯特,并无多馀的神色,嘴角却缓慢勾起,轻声道:“大概是因为……你的血溅到我身上了,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扬起眉毛,视线隐晦地从她裙摆上掠过,意味深长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感谢二位的慷慨,请移步二楼。”
收下捐赠的贵重物品,侍者引导二人上楼。
摘下面具的玛蒂娜身上那种浓重到诡异的非人感消退了不少。她双手扶在栏杆上,低头观察舞池中的男男女女。密密麻麻的面具一对一对捆绑在一起,以特定的轨迹移过,像人偶表演的道具。
“好久不见。”
阿尔伯特从她身侧缓步靠近,在距离她仅剩一步之遥时,停下了脚步。
“可是你并不期待在这里看见我。”玛蒂娜眯起眼睛,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人身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你胆子越发大了,竟然敢和麦考夫联手瞒着我。”
阿尔伯特并不否认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和我都认为,你一定不会按要求行事。看来我们预料得没错,不是吗?”
“一点不错。”玛蒂娜转过身来,面对他,“我要艾琳·艾德勒的命,她现在是我的人了。作为交换,我可以把那份文件给你。你的回答是?”
她的直接了当让阿尔伯特放下心来。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缓缓从玛蒂娜耳边淌过,“我的回答是,不。”
玛蒂娜挑起一边的眉毛,面色不善。
阿尔伯特侧过脸,斜眼瞥她:“政府那边没有任何转圜的馀地,他们的要求是抹杀艾琳·艾德勒,夺回文件。”
玛蒂娜不再做声。她走到桌边,一手拎起预先为他们准备的红酒瓶,端详起上面的标签。戴着丝绒手套的手指在酒瓶颈部弹了一下,发出清脆响动。她懒洋洋地扬起眉毛,做出了一个递出的动作:
“那就为我倒杯酒吧。”
阿尔伯特笑了,似是无奈。他接过酒瓶,为二人倒上红酒。玛蒂娜举起酒杯,端详红酒从玻璃壁上滑过时的色泽,却并不喝。她斜眼观察阿尔伯特,目光从他手背凸显的青筋纹路上略过,又来到他被红酒微微浸湿的嘴唇与几乎没有下降的红酒液面,发觉他此时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尤其当她直白地观察他时,他整个人几乎绷紧。
这让她感到愉悦。
舞台下方忽然传来异响。已被发觉为“犯罪卿”的罗林森男爵面色难看。就在衆人皆以为他尚沉浸在游戏的氛围中时,他忽然面色苍白丶痛苦倒地。待衆人惊慌上前查看,他已失去气息。
玛蒂娜等的东西终于来了。
“这就是你们原本打算展示给艾琳·艾德勒的东西。”
她脸上笑着,眼中没有半分笑意:“你们为什麽要这麽做呢?毕竟凭你们的能耐,即便她在小侦探身边,暗中杀害她并夺回文件也并非办不到。既然政府那边没有转圜馀地,你就没必要邀请她前来,除非你想以你的个人身份与她谈判。你想和她谈些什麽呢?嗯?”
她的尾音上扬,像一柄软刀。她从阿尔伯特身後绕过,来到他的另一边,将原先他谨慎保持的那一步之遥的距离也彻底掐灭,裙摆盖住了他的鞋尖。
——“告诉我吧。”
阿尔伯特艰难地抵抗住了下意识撇开头的意图,微微侧头,避开她近在咫尺丶即将贴上他的鼻尖。她故意擡起头来,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这让他不禁想起曾经在诺亚迪克号那个昏暗的包厢与幕布後,那个潮湿滚烫又充满血腥气的吻。
“哗啦。”
手中红酒杯落地,红酒溅上她的裙摆,闪闪发光的破碎玻璃每一片都倒映着几乎耳鬓厮磨的两人。
她再一次逼近他,这次他退无可退,在即将被她吻上的前一秒,她伸手推了他一把。阿尔伯特从善如流,往後跌入椅子里,等待她欺身上前。
“告诉我,你想和我的人谈什麽?”
阿尔伯特刻意忽略了那句“我的人”。他意识到,他不能再这样和玛蒂娜纠缠下去了,他得尽快达成目的。和她纠缠的不确定性太多,现在主动权几乎已经落入她手。
“我们可以救她,但这取决于那份文件的内容。”
听到这句话,玛蒂娜的动作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