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你弟弟?”
出乎他的意料,大小姐没有生气,木偶般机械的声音不急不缓。
女孩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她难堪地低下头,局促地别了别脚尖,随後更加难看,将从鞋子里露出的肮脏脚趾藏到破破烂烂的裙摆下。
由于女孩离得太近,玛蒂娜闻到她身上难闻的气味,劣酒丶劣质烟草丶劣质蜡油丶不属于女性的浓重汗味丶妇科疾病散发出的腐臭。
她明白了。
暴怒从她苍白的面孔上闪电般地掠过,撕破了那张“疯子”面具的一角。
“你几岁?”她厉声问她,“你的父母呢?”
她伸手,从玛丽安的口袋里粗暴地掏出一先令,怼到女孩面前,声音尖利:“告诉我!”
威廉在接触的玛丽安警告的眼神後,收敛眉目做沉思状,站在原地。透过金色的碎发与睫毛,他不动声色地将眼神放在玛蒂娜身上,计算她的下一步动作。
女孩颤颤巍巍地擡起满是青紫痕迹的胳膊,哆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十三岁,我的父母……父亲在酒馆赌博,母亲……母亲……求求您……她要抓我回去……”
玛蒂娜不依不饶,向前逼近一步:“这个孩子是谁的?”她纤细的手指此时如钢铁一般牢牢抓着那枚硬币不肯放,除非女孩说出实话。
女孩急于拿到那枚硬币,崩溃大哭:“是我的!他是我的!父亲说反正都这样了,不可能再有人愿意和我结婚了,还不如……这样至少还能挣到钱!”
玛蒂娜低下头,厌恶地扫了一眼由于近亲繁殖而呈现出畸形的丑陋男婴,松开手,把硬币丢到女孩手心里。
一个妇女匆匆从一条小巷里跑来。劳作与穷苦让她看起来比实际要苍老许多。在看到女孩时,她揪过女孩稀薄的黄发,在她脸上甩了一耳光:“你跑什麽?还有客人等着!”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上熟练地展开谄媚的微笑,对玛蒂娜讨好道,“对不起,我女儿不懂事,冲撞了您,我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训,也还请您放过我们。”
玛蒂娜没说话。她对这个妇人的求饶充耳不闻,抱起胳膊,斜了斜眼。
玛丽安抽出一张十英镑的钞票,在妇人眼前晃了晃:“你的女儿归我了,以後她和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要是敢再来找她,你们会知道下场的。”
妇人拿到了十英镑,眼中立刻溢出贪婪的光。她点头哈腰,把头低到地上,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这张钞票,小心翼翼地将它藏进围裙里。原先谄媚的笑脸越发谄媚,皱皱巴巴地笑起来,和那个男婴竟有些许共通之处——她和他的血缘关系通过那个由于营养不良而远比实际要小得多的女孩怪异地联系了起来。
妇人的眼珠在浮肿蜡黄的眼皮下精明地转,脸上堆满谄媚讨好的笑:“小姐,您看,养一个女孩可要花费不少功夫……”
玛蒂娜瞬间爆发出尖利刺耳的冷笑。
玛丽安伸出手,揪住妇人油腻的头发,不费劲地拖行了一段距离,拖到自己跟前。她弯起眼睛,眼底毫无笑意:“你在和我们讨价还价?”
妇人瞬间白了脸色,唯唯诺诺地移开视线,不敢再说话。
那女孩已经明白过来发生了什麽。即使受尽亲人的虐待,但依旧出于本能地向自己母亲靠过去。那稀薄的血缘之情似乎还在她的血脉里发挥着作用,让她得以同情体谅一个糟糕的生母。
玛蒂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问这女孩:“你想上学吗?没有客人,可以好好睡觉,不用担心半夜有男人的手摸到身上。”
女孩愣了。她擡起头,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麽:“什麽?”
玛蒂娜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重复了一遍:“你想上学吗?前提是和你的父母再无任何关系。”
女孩的眼睛亮了。她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被女仆甩到地上狼狈不堪的母亲,再回过头来看一眼玛蒂娜。这个浑身雪白的贵族小姐站在她面前,洁白得如同月光,照亮了眼前一小片漆黑的道路。
她想点头,脑袋刚有上擡的趋势,就被打断了。妇人粗糙的手用力推她一把,把她推到前面,生怕贵族小姐反悔,导致那十英镑也不再属于她:“她归您了,小姐。”
女孩眼中的光熄灭了。
过早尝到世态炎凉的女孩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向玛蒂娜走了一步,却没再擡头:“我愿意的,小姐。”
玛蒂娜没说话,嫌恶的目光扫过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的男婴。
玛丽安又掏出十英镑,连同那个男婴一起丢给妇人:“这个男婴归你们,这是抚养费,以後他是死是活是病都与我们无关。”
女孩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愣神,她都不知道女仆是怎麽从她怀里把婴儿轻松地挖出去的。她下意识地擡头看向玛蒂娜。
玛蒂娜笑了,松石绿色泽的眼里泛起冷色调的光,幽幽的:
“他只是你受伤後留下的疤,伤口愈合後的血痂,抠掉就行了。”
妇人拿着钱走了,小声的嘟囔中难掩兴奋,高兴于终于有钱可以给丈夫还赌债了,更兴奋于让女儿日日夜夜地操持皮rou生意还不如卖给有钱人赚来的钱多。她从巷口拉出另一个比女孩更小一些的男孩,满足地告诉他今天的晚饭能吃饱。男孩——这女孩真正的弟弟——雀跃地欢呼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钱是哪儿来的。
玛蒂娜厌烦地背过身去。
所以,她宁可救助ji女,也不愿意救助一位“妻子”。
威廉无声地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眸光微动:“卡文迪许小姐,您……”
“你竟然还没走?”
玛蒂娜偏过脸,睁大眼睛,真心实意地发问。
威廉:“……是的,抱歉。”
他脸上带着状似无奈的笑,紧盯在玛蒂娜裙角处的血红的眼中幽深一片。
许多年前,他见过这位卡文迪许小姐,那时他甚至还不是“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