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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无人可窥视的地方,玛蒂娜才终于停下脚步,揽住安妮的肩膀。就在刚才,她已经发现安妮脸色的不对劲了。尽管安妮已经努力做到完美地掩盖神色的异样,可还是被熟悉她的玛蒂娜看出来了。
“那位莫里亚蒂教授……”
安妮的声音轻轻的。
“他怎麽了?他似乎在这所大学担任教授许多年了吧?你今天才看出异样来吗?”玛蒂娜开了个地狱笑话,甚至一语双关,“不会是才知道原来他这麽年轻,发现他其实是靠给校长走後门才当上教授的吧?”
安妮被这个地狱笑话激得没忍住笑了一下。她没空给自己把功德涨回来,直接进入正题:“我知道我们学校有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只是先前没上过他的高数课,所以没见过他。我没想到的是……”她顿了顿,将不安的心情压下,“我没想到‘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会是他。”
“谁?”
玛蒂娜察觉到了。她知道“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换人了,但是从来不屑于记男人的她并不在意新威廉的来历。
“他是——”安妮低下头,伏在玛蒂娜肩上,以仅能供两人听见的音量“嘶嘶”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他是十几年前那个和我来自同一个孤儿院的人,在你问我名字时,他就在场。”
玛蒂娜想起来了。
那个红眼睛的小咨询师。
“哈。”玛蒂娜又冷笑起来,嘴里却念出另一个名字,“阿尔伯特,你可真是给我一个好大的惊喜——你觉得那个水母头认出你了吗?”
安妮为“水母头”这个贴切的称号逗得笑了一下,可她笑得不太轻松,甚至有些忧心忡忡,文气的眉毛锁在一起:“我不确定。”
“别怕,大不了——”玛蒂娜慢慢挑起眉毛,有些戏谑道,“——反正我是疯子。”
她有种预感,她即将抓到莫里亚蒂的一个天大的把柄。
安妮却有些笑不出来。她低下头,抱住玛蒂娜的腰,俯首在玛蒂娜的肩膀上,从她的肩颈里透出一个闷闷的音节。
“嗯。”
玛蒂娜拍拍她的肩膀,收紧揽住她身体的胳膊。
玛丽安咯吱咯吱地磨起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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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了几天,整个达勒姆镇就全知道从伦敦来了位暴脾气的有钱小姐。
有钱这点信息自然不必特意打探。原先达布林男爵那栋装潢精致的府邸已经归了这位有钱小姐,气派的马车跨过整个镇子在府邸和达勒姆大学间来回出入,据说这是因为有钱小姐的父亲是校董。此外,穿着洁净丶面色健康丶身材匀称高挑的女仆们里里外外地走动,为大小姐效力,以求大小姐能住得舒适。镇上所有叫的上名字的商人都收到了订单,还有从大城市赶来的商人特意前来为大小姐服务。
至于坏脾气——已经有人领教了。
大小姐除了买下达布林男爵的宅子外,连带着地也收了。达布林男爵的土地死後被归给了佃农们,之後有伦敦的议员从佃农手上用低价强买了一部分,现在又归了这位大小姐。土地被强买走的佃农已经领教过那位议员的厉害了,但现在土地的主人换成了大小姐,他们自然想试试能不能把土地买回来。
还没踏入宅子,鞋底只刚沾上门外铺的地毯,他们就被一名银发的高大女仆给赶走了。
她站在门口,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前来,也预料到了他们的目的。
——她可真高啊。明明站在同一块地毯上,她却比所有人都高大,居高临下地看他们那麽一眼,就足够让他们打起寒颤来。
“抱歉,各位,大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慢走。”
有人正要壮着胆子再说些什麽,就听见门後叮铃桄榔的脆响,似乎是有人砸了一整套瓷器。一只精美的骨瓷茶壶从门缝後丢出来,砸在他们脚前,碎片迸射扎进地毯,茶壶里剩下的一点红茶流淌开来,晕成鲜血的颜色。
“叫他们滚!”
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吓得人一哆嗦,以至于面面相觑。
“如有要事,请过几天再来吧。”女仆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温度,“另外,大小姐不喜欢眼前同时出现太多男人。”
“坏脾气的有钱大小姐”的名声在失去土地的佃农们走後传遍了整个镇子。
几天後,依然有人不死心地前去找这位只听其声不见其人的大小姐。
他们能有什麽办法呢?他们原先是男爵的佃农,靠着交租交税後的微薄收入养活一家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土地又立刻失去,可现在能将土地租给他们的人都没有了!他们成无业游民了!
玛蒂娜面前,几个衣着简陋的妇人局促地站在茶几前,窘迫地述说自己的困境。身边,她们的女儿们紧张地拉着自己母亲的手,寸步不离。
“卡文迪许小姐,我们……带了钱来。”妇人们窘迫道,“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土地被贵族以极低的价格买走,可又没人将土地租给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一个机灵点的妇人咳了一声,从自己裹紧的围裙掏出一个小布包,露出里面零碎的硬币和钞票:“大小姐,我们想将土地再买回来。我们不知道您买到这片地花了多少钱,我们愿意按您花的价格买,两倍甚至三倍都行。”
玛蒂娜低着头喝茶,不搭话。
这妇人于是去看旁边银发女仆的神色。她努力想了想那天丈夫得到的交代,将自己的女儿推到大小姐面前:“求求您了,大小姐。我们得靠土地才能活下去,否则我这麽多女儿可怎麽办?”她咬咬牙,“有人叫我把几个已经有十几岁的女儿送去做ji女,我不愿意。可就算不愿意又能怎麽办呢?再这样下去,我和我的女儿们都要饿死了。”
“哒。”
玛蒂娜将手中的茶杯放进女仆手中捧着的杯碟里。她以手帕轻轻擦拭嘴角,浓墨般的睫毛下,一双冷色的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
“是零。”她说,“我拿到这块土地没花钱,零的两倍三倍也都是零。”
妇人一怔。她讷讷不言,小心翼翼地看向大小姐,攥着小女儿的手紧了紧。
“那你就用零英镑把土地买回去。”
玛蒂娜转过身去,站起身,离开这里。她蹙起眉头,揉揉作痛的太阳xue。
玛丽安放下大小姐递给她的茶杯与杯碟,将茶几另一端的保险箱捧起,打开箱子,从里面挑出一张地契,将那一包沉甸甸的硬币放在地契上,一起拿给那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