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谁都更清楚,那不可能出生的“弟弟”永远不是她真正的威胁。真正能够威胁到她,只有父亲和丈夫。而一旦当父亲决心为她寻找未婚夫时,就是那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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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的命,已经留不得了。
在参加完莫里亚蒂伯爵夫人举办的舞会後,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在玛蒂娜的心中腾起。
一旦婚约成立,她的束缚只会更多,拥有的也就越少。
没关系,现在还有时间。
坐在返程的马车上,玛蒂娜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攥紧裙摆。她的眼睛里一点点亮起光,有如实质的杀意冷得惊人。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时,她合上眼。再睁开时,便又是无神无光的模样。
公爵希望她与阿尔伯特·莫里亚蒂结婚,但莫里亚蒂伯爵却更希望她能够与次子威廉结婚。他们各怀鬼胎,纠缠不清的谈判能够为玛蒂娜拖延足够久的时间。
她要杀了公爵,以免自己被出卖。当然,在杀了公爵之前,她得找好一个足够被她控制的“弟弟”来作为继承人,否则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就会落到某个她不认识的男性亲戚手里。
“弟弟”,一柄双刃剑。如果能够彻底控制住,那他就是她的傀儡丶棋子;如果无法控制,那他和公爵没有任何区别,照样会卖了她。
她得——亲自去领养一个弟弟!只有领养来的男孩,才会意识到自己地位不稳;公爵不会允许一个领养来的野种抢夺他幻想中的亲生儿子的继承权,所以这个男孩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只能依附于她!
她可以借着这个完全依附于自己的继承人让仆人们都看清形势,收拢属于自己的势力。她还可以趁着弟弟尚且年幼,将他彻底洗脑成自己的人。等到她将一切都握入手中,公爵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地位不稳丶毫无打理家业的能力丶棋子一般的弟弟,看清形势丶收受利益丶只能向她许下忠诚的仆人。
原来她还以为自己会是伊丽莎白一世呢,没想到她也有成为毒蛇王後凯瑟琳的天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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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拒绝了她。
从孤儿院回来的路上,玛蒂娜心烦意乱地攥紧裙摆,不自觉地将手伸到嘴边,狠狠地咬自己保养得修长光滑的指甲。
他们说的是对的。
玛蒂娜不可能信任一个“弟弟”。在她心里,他们的地位是由男性身份带来的。只要父亲一死,对于成为新任公爵的“弟弟”而言,扶持过他的姐姐又会算得了什麽?
不够!还不够保险!
多年前母亲死去那一夜的阴影重新降临在玛蒂娜的头上,有如实质的夜幕几乎将她吞噬。
“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
不,不!她不会成为男孩的,她也不需要成为男孩。男性算得了什麽?她根本不想成为男性。她只是想要地位丶财富和随心所欲的权利,又不是想要胯下的那二两肉!那种受生殖本能操控的丶趴在女性身上吸血的丶傲慢无礼头脑空虚又虚僞的寄生虫!如果有人觉得她的遗憾是自己没能成为男性,那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时间会不会来不及?公爵和莫里亚蒂伯爵的谈判到了哪一步?她要怎麽做?
——等等。
那个眼神惹她厌恶的红眼睛“小顾问”有一件事说对了,寡妇有财産权。
死人,才是最值得信赖也最好操控的。她不必担心死人背叛她,也不必担心死人突生贪婪之心,更不用担心死人弄巧成拙。
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弟弟”,只需要父亲。他会生很重很重的病,病得卧床不起,就像当年的母亲。他依旧会是公爵,但是他病的太重,只能让自己的女儿掌握家族的一切。不会再有人见到父亲,因为死人是不会被人看见的。父亲只会活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与母亲一起长眠在地下,同时为她遮风挡雨。
多麽美妙的主意!
现在,她必须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好让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黄昏时分,斜阳以最後的馀晖凝结成一个光斑,透过平民区狭长的巷道,从天空的尽头落在厚重的墨绿色窗帘上,在那一小片区域上呈现出翡翠般流光溢彩的色泽,晃到了玛蒂娜的馀光。
玛蒂娜放下在心神不安当中被她咬到凹凸不平的指甲,隔着厚重的窗帘,直视阳光。
一双晦暗不明丶满是厌烦的翡翠绿眼眸从她脑海中一晃而过。
那个人,究竟在厌烦些什麽呢?厌烦于贵族间的虚与委蛇,还是连他这个继承人都不免放上利益联姻的天平?是厌烦他虚荣丶头脑空空的家人,还是所有与他家人有着通病的贵族?亦或是,厌烦于这整个阶级。
多可笑啊。身为既得利益者,竟然对使自己受益的阶级与制度嗤之以鼻。他到底是怜悯底层人民,还是所有看起来弱小的受害者都会得到他那自以为是的同情呢?
玛蒂娜笑了。
“没道理,只能你们利用我,而我却不能利用你们吧?”
她想起阿尔伯特少爷在传闻中的,那样善良正直,怜悯贫民窟里的孤儿,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自前往孤儿院为孩子们念书。
“小姐,您今日不该这样。”老女仆板着脸管教她,“向公爵要求给孤儿院捐钱也就罢了,这对您的名声有好处。可您不该亲自前来,这不利于您将来的婚姻。想想吧,等您今天回去,整个上流社会都会传起您今天的事情!如果您得不到一桩美满的婚姻,那该是多麽让人心痛!”
玛蒂娜不想与老女仆争辩“女性的幸福是否全部系于婚姻”,也不想就“不是所有女性都在意婚姻”发生不必要的争吵。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被陈年老调挑起的怒火,眼睛里透出瘆人的笑意与亮光。
“不,我这一趟来对了。”
阿尔伯特,让我看看你的利用价值。
一想到一直以来作为棋子的自己竟然要跳出棋盘,坐到棋手的位置,将原先的棋手作为棋子来操弄,玛蒂娜就感到一阵从头麻到脚的战栗,兴奋舒适得让她如同在冬日置身温泉之中。
如果必须得有人获得特权,那个人必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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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迪许家族没有女主人,所以每次到借着社交展现联姻意图的场合,就必须得由莫里亚蒂夫人主持。
“听说了吗?卡文迪许小姐给贫民区的孤儿院捐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