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摩擦的声音响起,是玛蒂娜在慢吞吞地掰自己的手指关节。
餐厅内仍旧一片死寂。卖方的那位男性这才发现,整个餐厅里,除却坐在上首自顾自掰响手指关节的卡文迪许小姐之外,所有人,上菜的女佣,站在大小姐身後的女仆,等候安排的厨师,以及对方的厂长布莱克女士,全都以难以置信的怜悯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
“看啊,又一个自寻死路的家夥。”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玛蒂娜在掰手指,发出令人难忍又毛骨悚然的骨节摩擦声。她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手指挨个掰过去,从指根掰到指尖,每一下之间的间隔时间都一致。
掰到最後一个指节,玛蒂娜擡起头,勾起鲜红如血的嘴唇,笑了一下。
她擡起手,手指在空中不安分地绕动,像一只蜘蛛迈开苍白纤长的腿向蛛网上的猎物发动进攻那样。
“英国每年的失踪人口超过三十万。”玛蒂娜说,“如果你在走出这扇门就失踪了,那麽我们不仅免去了後几步的麻烦,也能省了一笔钱。这可比结婚来得方便,毕竟结婚还要准备婚礼。”
模糊的阴影从她头顶上降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感到从骨髓里渗出的冷。她的声音很轻:
“放心吧,玛丽安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她一向很擅长负责失踪案。”
她话音刚落,站在她身後听候吩咐的玛丽安就紧接着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的牙。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许久,布莱克女士才轻声干咳,声音平静:“我们只会以标价的50%购入你的纺织厂,这是通知。”
“怎麽可能!”对面激动起来,“你们这群不懂商业的女人,知道一座纺织厂的价值吗?”
玛蒂娜忽然发出一声神经质的笑。她慢慢睁大眼睛,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那你知道你这条命的价值吗?”
对方被噎住了,涨红了脸,强撑着不露怯:“你们不怕受到法律制裁吗?”
玛蒂娜惊喜地笑起来,一拍掌:“你问我吗?”
在这个腐朽的帝国,法律于一位出身名门贵族的富豪来说,只是一纸空文。
这时候,卖方才察觉到自己背後的涔涔冷汗已经把衬衫给浸湿透了。
布莱克女士再次递出台阶:“55%。”
对方终于意识到,那减去百分之五十五後剩下的部分的价格是什麽了。
玛丽安适时地递出拟好的契约和钢笔:“请吧。”
*
谈完这桩生意,等对方离开这里,玛蒂娜端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的葡萄果汁,晃晃酒杯。
立刻有女仆将热气腾腾的餐点送上来。
“刚才吃饱了吗?”她问布莱克女士,“再吃点?”
布莱克女士眼角的鱼尾纹里溢出笑意来:“好。”
玛蒂娜用叉子搅动盘子里的奶油培根意面,卷成一个卷,送进嘴里。快速地咀嚼完毕,她擦擦嘴角,叉子在盘子里无意识地敲动。
“那个纺织厂里原来的员工,还是按老规矩处理吗?”布莱克女士问。
“当然了。”玛蒂娜的叉子在对半剖开丶煎过的小番茄上来回地戳,“让原来的男性员工全都去工地上搬砖,从管理层到普通员工都是,要麽就滚蛋。管理层的话,先前那个从乡绅家庭逃婚逃出来的姑娘你不是一直带在身边教着吗?正好让她去练练。把所有的女员工家庭状况思想状况都摸清楚,排查出配合与不配合的,把我们的条件也都说清楚。至于管理班底,就让那个姑娘自己发掘自己培养。向我投诚哪有那麽容易。”
布莱克女士有些想开怀大笑,但还是忍住了。
“那那些孩子呢?也是按以前的来?”
“留下女孩,和她们的家人讲明条件,暂时安置到新学校去,以前的老学校已经放不下了,新一批名额要留给新纳入的员工的女儿……还有员工宿舍,这也是个问题。”玛蒂娜皱起眉头,手指不耐烦地在桌面上敲击,“这才是我开啓东区改建计划的原因。”
见状,玛丽安立刻上前,为大小姐按摩太阳xue,缓解她的不适。
“这个厂雇佣了不少男孩,都辞退是否于我们的名声不利?”
玛蒂娜擡起眼睛,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们还要什麽名声?”
布莱克女士一怔。
她擡起头,环视周围一圈。身处于这个空间丶为玛蒂娜工作的女人们,有的是还未婚就逃婚逃出来的,有的是受不了原生家庭离家出走的,有的是主动提出离婚与家庭决裂的。厨师长布朗女士在丧偶後“退位让贤”,工作被儿子“继承”,导致生活难以维系。格林女仆长曾经是战地医护,因为不幸被炸断了一条腿,而被丈夫抛弃。包括她自己,本该属于自己的産业被继承给了男性亲戚,被迫与继承者结婚後,连动産也没保住,沦落到不得不成为他人的依附者乃至财産的地步。她们前来投奔玛蒂娜,而玛蒂娜也照单全收。
擡眼看向坐在上首的着名疯子,布莱克女士笑了。
“是啊,我们本就是被世俗所蔑视的人,又为何要在意世俗的名声?”
*
作为伦敦着名的穷人聚集地,东区鱼龙混杂,治安混乱。富人和贵族是不会踏足于此的,即便勉强踏入,也要特意隐藏一番,以免被这里的扒手看出自己是个待宰的肥羊。
但是玛蒂娜不在乎。
从装饰有家族徽章花纹的马车上下来,在玛丽安的保护下,玛蒂娜缓步踏足此地。刚一下车,她的装扮就吸引来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