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抱着江显去到隔壁房子。屋子里还存馀着之前没有拿走的医药箱。徐宥敏从客厅角落的矮柜中取出来时江显还有些惊讶,不过惊惧和憎恶已经在过去几分钟消失干净,江显脑子嗡嗡响,困惑半天也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这张十几日未见的脸神色冷冷,仔细清洗过的冰凉手指捏着江显的胳膊,将药油在掌心揉热,而後带着点力度覆上去。
被绳绑过的地方颜色骇人,没被绳绑着的地方也伤痕累累。江显半边手臂都在发青,脑袋後面也破了口子,渗出的血液已经干涸,黏着头发丝纠结成一团。徐宥敏越揉越心疼,瞥见江显还一脸迟钝的模样,又夹枪带棒地问:“你怎麽一个人来?你那个保镖呢?”
“……出差去了。”
徐宥敏自然知道他出差去了。他们那天的对话被徐宥敏听去个十成十,只是依旧忍不住将罪责怪在庞端身上。
他拿着湿巾将江显脸上的脏污擦干净,凌乱贴在面部的头发也拂上去,江显被擦得左右晃动,抹到伤口时轻轻抽了口气,呲牙咧嘴地皱着脸,一双杏眼水润湿红地望着他。
“你来这里做什麽?”徐宥敏铁石心肠,没有丝毫动容,利落扔掉湿巾,将药盒噼里啪啦地收起来。
江显想了想:“取衣服。”
“什麽衣服,你拿走的那件我的风衣?”徐宥敏咧起嘴,语调有些讽刺意味,桃花眼斜斜飘过去,“干嘛?都跟我分手了,还要取我的衣服?我早拿走了。”
这句话跟蜜蜂屁股後面的毒刺似的,徐宥敏嗖一声将刺扎进江显肉里,屁股一擡将自己的内脏也扯出来。惊惧过後迟钝麻木的脑子重新运作,江显不悦地抿着嘴。徐宥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知悔改,继续道:“怎麽?说你两句又要不高兴?我们现在是什麽关系,你觉得我会哄你吗?”
沉默。死寂。
“阿显,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麽?”徐宥敏搭上江显的肩膀,拇指轻推着他的侧脸,低头与他对视。江显左半边脸指印还没消下去,这样沉默的坐着像个经受审讯的犯人,徐宥敏嘴巴无声地张合两下,欲言又止,又有些想哭。
他实在想不明白。
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有很多人跟他表白过,他都游刃有馀地拒绝,通常都是笑嘻嘻的,并且想方设法地让给他表白的人不要那麽尴尬。他以为这事很容易,不就是讨人喜欢吗?他最擅长的就是讨巧卖乖,明明一开始对江显也有用,怎麽突然之间就没用了?
“做什麽要和我分手?你不爱我?以後还怎麽看着我?我之後要去别的学校,要去国外,你还要怎麽看着我?抱着你那个熊整晚喊敏敏吗?你只知道它是敏敏,我难道不是吗?”徐宥敏苦口婆心地推销自己,“你每次出事你那个保镖都不在,他究竟哪里靠谱了?如果今天不是我的话,你能想象你要遭受些什麽吗?只能你保护我,不能我保护你吗?你不信任我?”
江显被他频繁密麻的反问句吊起来拷打,退缩的念头呼之欲出,正要发火,一见徐宥敏眼含泪光,又将火咽回去,于是又是长久的沉默。
两厢撕扯着,江显长吸了口气,瞪大眼睛:“我会看着你,我有我的办法。”
徐宥敏一愣。
江显:“你接下来要去哪所学校,哪个公司,要成为什麽,居住在哪里,国外或者内地。所有的这些东西,只要我想,我就可以知道。你不要替我担心这些。”
徐宥敏语塞,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错愕:“……那我怎麽看你?”
江显自以为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回答,没想到他还要再问,于是不耐烦道:“你不许看我。”
徐宥敏:“……”
江显:“我不想和你有这麽多接触,你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麽接。我说出来的话你也觉得突兀,我们会不断出差错,距离越近就会越容易断裂,我当时就不该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拒绝掉,就不会有後面这些事情……”
徐宥敏简直想两眼一翻晕过去,他意识到无法以感性的层面打动江显,于是紧急打断江显的话,以防他吐露出更多惊人言论:“停一下!我们先不聊这个,我和你讨价还价。我的意思是只有你看我,我不能看你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你这样的话,我以後出门就带着面罩了,我干什麽都在我家里,我不出去,窗帘也拉起来!”
江显一顿,嘴角向下弯曲。
徐宥敏赶紧将他的嘴角往上推:“你听我继续说。如果你想维持以前的样子,你就必须要回我的消息——就算不愿意回,我给你打电话你也要接,接了之後也可以不跟我说话,但是你要听我讲话,你要制作出动静告诉我你在听,而且你不许挂断,只能我主动挂断。”
江显:“……”
徐宥敏晃晃他:“可以吗?我在征求你的意见,我们客观地商量一下,你如果不同意,我以後就把自己蒙起来也不让你看见。”
他这样说,江显只好点头同意。接下来徐宥敏又问他最近住在哪里,鹏飞绑架他这件事情的後续要如何解决。江显说他要将这件事告诉给江上月,江上月会处理之後的所有事情,徐宥敏这才放心下来。
想到前几天听见江显说要来这里,徐宥敏便每天抱着书和电脑直接坐到这里的卧室学习,守株待兔一样等着他自己跳进坑里。戴着耳机听单词的功夫,江显却已经被鹏飞拖进隔壁房间。如果不是隔壁的卧室与江显的房子相贴,徐宥敏听见了吼叫声,他也不能够及时赶过去救人。
他人一生可能都不会经历的事情,火灾丶绑架还有丰德告诉他的江显小时候的经历。
江显鬼打墙一样撞上去,一脸平静。
打好商量之後徐宥敏便站起身来,盯着江显的头顶思忖片刻,说:“要和我抱抱吗?”
“……”
徐宥敏:“你不要的话,我就要走了。”
于是江显闷着声音说要。
徐宥敏无声笑了笑,俯下身将他搂进怀里,无力与喜悦都十分温和,大脑里充斥着单词和即将开始的每日通话。江显擡起手臂轻轻回抱住他。
从闯进那个照片房,看到满屋子他的照片开始,徐宥敏就觉得自己势必会与江显有许多纠葛,并且是他自己主动的。如果每一张照片背後都有一双属于江显的眼睛,那麽那间屋子里就曾经存在一个智天使。羽毛间隙密密麻麻的眼睛齐齐注视他。
那种感觉让徐宥敏毛骨悚然,又震撼到无以复加,嘴角忍不住往上勾着,心想原来看着乖巧的江显是个没有边界感的小痴汉。
可是真的接触之後才发现江显并非没有边界感的人,相反,他的边界感简直比长城还要绵延坚固。但偶尔逸散出来的一两句话,或者一两个眼神,又将他痴茫无边的心思暴露出来,像个熟稔打窝的钓鱼佬,勾着徐宥敏不让他走。
正常人会说出类似于“我会一辈子看着你,无论你学习在哪里,居住在哪里,只要我想,我就可以一直看着你。”这句话吗?
这句明鈎一样的话却被江显以镇静的口吻讲出来,还经过长久沉默的深思熟虑。
徐宥敏抱着他,好久之後才放开。
他又故意讲:“那件衣服被我拿走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所以就想着不留任何东西给你。”
说着,他脱下身上现穿着的外套:“这个你要吗?”
他提着那件薄夹克,像垂下藤蔓,另一端柔柔搭在江显腿上。江显闷闷地呼吸几下,缠着外套的袖子将其吞进怀里。
徐宥敏的心都要挤进食管里突破而出。他再度俯身,擡着江显的下巴提要求:“我想亲一下。”
江显拒绝不了的。徐宥敏将这氛围搞得好像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