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刚刚21岁,有着百灵鸟一样脆而伶俐的声音,她说:“你一定要看看!”
彭警官嗤之以鼻,早在一年前,第一具无名尸出现时,他就看过网上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测。那是一个极具煽动力的帖子,用了些似是而非的语言,把二月份出现的死者和《枕头人》里的故事联系在了一起。当时的彭警官一眼就看出来这不过是有人想沾着人血馒头炒作罢了,他压根没打算认真看看这本书。
而时隔一年之後,翻开里面的故事,彭警官的心颤动了一下。有座密不透风的暗室,似乎在他眼前缓缓打开了。
去年二月份发现的无名女尸,死于钝器打击,在《枕头人》的故事中,她是被石锤击打而死;六月份发现的女尸,死于窒息,在故事里,她是被枕头人拥抱着,一起沉入了这座城市的地下暗河。
除了死因,对于死者外形的描述也和实际情况高度一致化:二月份的死者是个瘦削的跛子;而六月份出现的死者,确实是一位体型胖大的女士。
死亡地点的监控没有录到可以提供线索的资料,警方认为,这两位死者出现的地方,都不是第一死亡地点。
等袁野走出门後,小柳问彭警官:“老师,去年四月份,真的有无名尸出现吗?那条回复里虽然提到了4月7日,什麽土月土日,但四月份好像没什麽事情。”
“我有意这样问的。看看那个……Z先生是什麽反应。”
4。
Z先生的反应,和彭警官预料的不太一样。
“本市去年2月份丶4月份丶6月份分别出现三位死者,她们的死法和您在《枕头人》里的描写完全一致,这件事,您怎麽看?”
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时,Z先生似乎有什麽话想说,但很快就被编辑袁野阻拦了;彭警官并没有放弃,他加入排队的人群里,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排到Z先生面前,拿着那本做满了批注的《枕头人》请Z先生签名。
Z先生在扉页上写下了“Mr。Z”,与此同时,彭警官再次追问了那个充满谬误的问题。
Z先生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
隔着墨镜,彭警官确定Z先生在看自己——Z先生的墨镜很黑,黑到几乎不反射任何光芒,彭警官完全看不到藏在墨镜後的眸子里写着什麽样的情绪。但是彭警官记住了那个笑,那个笑很独特。
过了很久,彭警官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笑。
在峨眉山。
当猴群聚集的时候,猴王会露出这样的笑——龇牙咧嘴,露出已经有些萎缩的牙龈,显得两枚犬齿格外长。吊起来的嘴角没一丝真正令人愉悦的笑意。
彭警官一时拿不准这样的笑是代表了讨饶还是代表了威胁,他被一个瘦弱的男人推开。推开他的男人是编辑袁野,他没想到这个留着长披肩发的男人有这麽大的力气。袁野似乎对彭警官到底问了什麽问题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很介意这名只买了一本书的“读者”占用了作家太多时间——“从这边出场,别挡着後面的人。下一位,下一位过来。”
然而在彭警官转身要走的时候,Z先生却拉住了他。确切地说,是扯住了那本被彭警官做满了批注的《枕头人》。
Z先生像读盲文故事的瞎子一样,用手指掠过那些画了长线丶短线的字句,最终停留在折起的页脚上。他在人潮汹涌的展会中,细心地抚平了每一处折页。
展厅的空调开得很大,声嘶力竭地发出呜咽声,Z先生像托起一名新生婴儿那样,小心丶仔细地把书送回彭警官的掌心,然後说:“这个印次的胶不好,容易散页,要当心啊。”
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喧嚣的人群吞没了,离开会场,彭警官毫不在意地把这本书卷成卷,塞进包里,像塞起一卷手纸。
5-番外
书上,那个彭警官没看完的故事是这样的:
……
大象给很多人说了自己被强奸的事情,那些人里有穿制服的丶有她朝夕相伴的丶也有拿着话筒丶端着摄像机的。
可是没有一个人问问她为什麽哭。
她说得越伤心,那些人的笑憋得越辛苦。
“所以当时你是被勒晕了吗?”这个问题大象已经回答过一百次了,她以为第一百零一次总会有人相信。
她点点头。
那个拿着手机直播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放下手机哈哈大笑,然後围着她转了一个圈,让她360°向镜头外的观衆展示那敦厚丶雄壮的身体。
“怎麽会有人强奸你呢?”这句话终于等出来了。
大象突然就释怀了,她笑笑,和过去几十年被人羞辱丶轻贱时一样,只是憨厚地笑笑。
她说:“是啊,怎麽会有人强奸我呢?我配吗?”
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
只是那个夜里,大象湿漉漉的枕头动了动。
它长出了四肢,长出了脑袋。
它环抱着大象,和她一起飞出窗外。
大象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人拥抱的。
他们一起飞到地下河的入口,里面洒满了星星。
枕头人看着她,什麽都没说。她牵着枕头人的手,踏进了那条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