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天了,外面的树上开了很多花,天上的云很慢很慢划过她的窗口。
她很想吃一次方便面。
这个念头缠着她七八年了。
隔壁床的孩子做完化疗後,什麽也吃不下。父母炖了鸽子汤丶乌鱼汤丶母鸡汤轮换送过来,可是那个孩子一口也咽不下去,闻到就要吐。
做母亲的在走廊里抹着眼泪,泪珠子掉到手里捧的方便面桶里。
那方便面可真香啊。隔着蓝白色的病房墙,小花闻到了那种又暖又醇厚的香味,怎麽会有这麽香的东西?直往人胃里钻,搅得人胃里一阵阵发酸。
那个孩子终于肯吃饭了,点名要吃方便面。他母亲就坐在一旁,用银色的小勺子舀了方便面的汤汤水水,颤颤地喂到他嘴里。
小花缩在自己的病床上,喝着护士从医院食堂打来的小米粥,眼睛怎麽也忍不住朝那瞟。
这碗方便面,她想了两千多个日夜。
护士一向不准她吃,怕对她身体不好。
“但是我还能不好到哪去呢?”已经十九岁的小花这样想。
她挪动着走出病房,很辛苦地一点一点蹭出去,在楼下买到了方便面。
吃完洒满了调料和蔬菜干的方便面後,小花只剩下45块钱了。
她毫不犹豫地全部转给了阿宁,一分不剩。然後至少重复了十次“阿宁,新婚快乐!我很想你。我每天都很想你。”
只是,阿宁没收,也没回。
7。
三天後,阿宁才想到要回一下小花的消息。
那些语音消息她简直懒得点开,熟练地回复,“真棒!加油!你会好的!”
和以前很多次一样。
听完阿宁发来的消息,小花突然笑了笑。
护士觉得放下心来,这个孩子抱着手机三天了,终于笑了。
夜里,枕头人站到了笑了一整天的小花身旁。
小花像等这一刻很久了,点点头,站了起来。
她在前面走着,枕头人在後面跟着。
枕头人的身体全湿了,身後留下长长的水迹,像山麓中不知道源头在哪丶不知道尽头在哪的河。
走到八楼的窗户边,小花回头看了看枕头人。
枕头人忧伤地看着她。她相信,这件事情自己是有人陪的。
她蜷缩在枕头人怀里,像婴儿回到母亲的子宫,从八楼的窗口,一起飞了下去。
8。
“护士的诊疗记录,从去年5月14号就没有再更新过了。”小柳合上了书,大拇指在“枕头人”三个字上划过。
她在等Z先生做出回应,但Z先生只是又兴奋又羞涩地问她,“你也喜欢这篇故事?”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小柳收起了脸上学生气的笑容,眼神定定地看着Z先生,“重要的是,去年5月14号,有一辆私家车的行车记录仪录到了那天的医院出口——我看到你和念念了。”
Z先生猛烈地咳嗽起来,像呛了水的人,捂着喉咙从塑料板凳上站起来。
小柳寸步不让,也跟着站了起来,跟在身後追问,“那天的最高温度是28摄氏度,你和念念离开医院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为什麽你们身上披了一件从医院租的棉大衣?”
“念念,念念喜欢玩水,我没看住他,他,他做完针灸後打开了洗手间的水龙头。他身上全湿透了……”Z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解释。
“你编的故事真好。”小柳说。
Z先生不解地看向她,小柳举起手里那本《枕头人》,冲着Z先生晃了晃,脸上恢复了那种灿烂的笑容。
“我要去接念念了。”Z先生匆匆地遮盖起杂货摊,又捧起许多包小袋的鸽粮,不由分说地塞到小柳的书包里。
“有空再来喂鸽子,好吗?”临走前,Z先生特意嘱咐她,“一定要来呀,要常来。”
看着Z先生摇摇欲坠地骑车走了,小柳拎着无端重了许多的书包,悄悄嘟囔了句,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