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如果大雪封门(1)
1。
八月快要结束的时候,螺城动物园的经理又提起了北极馆的事情。
如果不是经理突然来到杂货摊前索要北极馆的钥匙,Z先生几乎都要忘了那里面还藏着一个女孩。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拴在腰带上的那把钥匙,是黄铜钥匙的冷与硬提醒了他。Z先生的手指像被冻住了似的,慢慢地僵在了那里。
“钥匙……丢了。”Z先生讪讪地笑笑,撒了一个简短的谎。他缩进遮阳伞的阴影中,微微倾斜一边的肩膀,把钥匙转到身後去。
“丢了?”经理不但没有发火,反而还很客气地笑笑,露出两排烟熏火燎的牙,“老钟你不是常进去打扫吗?”
Z先生一时迟疑,他拿不准经理到底想要听到什麽答案,“啊,是,常进去打扫的。线路丶管道也都检修了……”
“看到过什麽吗?”经理脱口而出,像要挽回什麽似的,抓起一把鸽子粮,讪讪地丢到地上,“我是说,一切正常吧?”
Z先生夸张地笑起来,“嗨,正常的,正常的。里面能有什麽呢?除了旧设备,什麽也没有。”
“这样吧,最近先不用去打扫了。”经理的胳膊想搭在Z先生肩上,像老熟人那样亲昵,但他发现Z先生常穿的这件工作服已经被汗浸透了,于是收回了手,只是婉约地拍了拍Z先生的膀子,“就这样。钥匙你找一下,找到後还给园里。最近不是常有暗访的记者来吗?我安排一下,安排一下。”
2。
在螺城动物园,很多事都是靠“安排”来解决的。
比如Z先生楼上那个被老虎啃掉半边肩膀的人,动物园用了一套房子来“安排”了他;再比如,黑熊馆的熊瘦成了皮包骨,原本该用来模拟自然环境的丰容设施全部以壁纸丶塑料植物来取代,这事被黑熊饲养员捅给了媒体,後来也是被“安排”得很妥当;还有一年动物园引进来几只通体雪白的孔雀,但是因为供暖设备迟迟跟不上,冬天还没有真正到来时,那些孔雀就不见了。有人说,白孔雀在螺城动物园连三个月也没撑过去,早早地被“安排”到当地企业家的办公室做风水调节物了……
经理的反应,让Z先生惴惴不安。
刚把那个女孩藏进去时,Z先生每天都会警惕地驻守在北极馆附近,以“设备重地”的名义驱逐过很多误打误撞走过来的游客。他别出心裁地自制了几块告示板,围着北极馆立了一圈,上面用油绿色的字写着:“暂不开放,请绕行。”
现在,这几块告示板不知道被谁拆了,只留下呆呆的一截木桩,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通往北极馆的草地上也有几排凌乱的脚印。Z先生俯下身去,用手结结实实地摁了摁那块泥土,脚印的痕迹已经变硬,可见是前段时间有人频繁徘徊在这里。
打开北极馆的门锁时,Z先生试了三四次才成功。
他的手一直抖,他一向不喜欢这些冷的地方。
上次进来,还是去年的6月份。当时的他像一条丧家野犬,匆匆忙忙地进来,又匆匆忙忙地逃出去——背上还多了一个死去多时的女人。
脊背上那块被冰水浸透过的地方,似乎怎麽晒也晒不干,永远又湿又冷,沉甸甸地黏住了他的心肝肺,他差点以为自己熬不过那个夏天了。
时隔一年再次推开这里的大门,Z先生感到熟悉又陌生。
月光从门缝里跟进来,把这里照得一片幽兰。Z先生想起他从袁野那里新近听到的一个词:克莱因蓝。
袁野说,人在濒死之际,眼前的世界就是这种冷得发腥的蓝色。
Z先生有几秒钟的窒息感,他想起那个被他拖进来藏在这里的女孩——她当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蓝色吗?
Z先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条,他慌张地扑到墙面上,想要摸索到电灯的开关。然而也许是太久没人来的缘故,大厅里的照明灯已经坏了,只有开关无力的“咔哒”声回应着他。
Z先生只能用手机屏幕的馀光照着脚下的路。幽深的北极馆,还保持着停业时的模样。几座矮小的假山环绕,上面贴满了绒纸雪花,零星地洒着银花花的亮片,拙劣地模仿冰山的样子。一条蜿蜒的冰河贯穿场地,作为常温区和低温区的分界线。
此时,冰河里早已没了水,露出河沟中光秃秃的管线。Z先生沿着渠道向深处走,他总疑心听到了别的什麽声音,走了没几步就跑了起来,险些跌进干枯的河沟里去。
两个弯成勾型的东西在他脑袋顶上晃动,Z先生大喘着气,举起手机照向那里——是两只海豚造型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