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四
窗边的青釉花瓶里,几支花形饱满,簇拥成团的淡蓝色花朵轻轻摇曳,灵动而美丽。暖黄色的光线溢出,轻洒在妇人月白的锦衣下摆,晃得人眼睛生疼。
轻掩的门後,一大一小,一站一跪的两道身影相对着,忽而,妇人拿起手中的乌木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伸来的小手上,起落间没有半分犹豫。
短促而清脆的“啪”声响起,掌心随即蔓延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皮肤瞬间泛起红痕,小小的身影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指尖随之蜷缩,但很快头顶就传来一声音调上扬的质问。
“嗯?”
指尖微微颤动,然後眼一闭,将红肿的手再次伸了过去。
戒尺再次落下,这一次却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一下接一下,打得更为狠厉,声音也更大,殿外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听着其中的动静肩膀微微发抖,俱是不敢擡头。
距离台阶最近的一个十一二岁宫女则深深低下了头,眼里满是不忍。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打开,妇人在老嬷嬷的陪同下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她的面前。
察觉到视线,小荷的头埋得更低。
这时,女声响起:“他下次若是再这麽懒惰,本宫就把你当花肥。”说着,她提脚重重碾压在小荷的手上。
小荷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妇人微微一笑,面上心情大好,很明显,她的知趣取悦了妇人,待妇人将脚拿开,她才颤抖着回道:“奴婢明白。”
“恭送楚妃娘娘!”
待人走後,殿外的衆宫女太监才相扶着起身,拍去膝盖上的泥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小荷看着通红的手臂,轻轻拍去上面的沙砾,活动了一下手指,才忍着痛走去殿内。
甫一打开门,就见那跪在殿中央的小小身影,那孩子不过七八岁,身子单薄,却仍如松柏一样跪在那里。
她的视线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左手,肉眼可见的,左手比右手大了一圈,还在充血。
她立刻跑到梳妆台那里,弯下腰,轻车熟路地从一侧柜子里取出药箱来到他的身边。
“殿下。”她轻声唤回顾明卓的思绪,引着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擡起他的左手。
掌心触目惊心的赤红,戒尺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边缘处红肿高高隆起。
她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从箱子里取出药膏,最大程度上减少力道,不至于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後将药膏往上面抹,尽管如此,顾明卓还是疼得倒吸一口气,整只左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一下,彻底打开了小荷的泪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对不起,都是小荷不好,是小荷没有照顾好殿下,对不起……”
顾明卓眨了眨发昏的双眼,苍白的嘴唇上下一碰:“别哭了,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没有做完夫子交代的功课,理应受罚,母妃……惩罚得对。”
小荷抿唇摇头,泣不成声。
不是的,殿下的功课一直都完成得很好,楚妃不过是心气不顺,想要找个人出出气罢了。
他一直都是这麽过来的……
见状,顾明卓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手指往药罐里扣了一大坨抹在左手掌心,忍着痛仔仔细细抹了一遍。
“殿下……这样会很痛的。”小荷颤抖着声音说道。
“没关系,已经痛过了。”他尽力扬起一抹笑,“对不起,害你们在外面跪了那麽久。”
“没有的,要是我再有用点,能帮到殿下就好了,是小荷没用。”
顾明卓张了张嘴,“不说了,你去叫厨房弄点解暑的东西喝,之後我再写功课。”
小荷擦去脸上的泪水,应声跑了出去。
人走之後,他看向手上的伤痕。
其实,不管功课有没有完成,这一顿打都是免不了的,因为重点不在功课,而在前天的太後寿宴上。
那天皇帝以“花”为题,让衆小辈写诗为太後祝寿,在楚妃的眼神下,他第一个站了起来,一番流畅的说辞後,结果也还算好,由于是第一个,皇帝也很开心,赏了他不少东西,之後衆小辈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之後不管有什麽需要展示的地方,他总是第一个上去,然後拿下一个中上游的名次,不好也不坏,不惊艳也不至于一眼就忘,恰能和顾泽安持平。
每每能让皇帝赞不绝口,百般夸赞的都是程煜南,无不例外。
不说他的诗词才艺有多好,只因他最得皇帝喜爱,就连顾泽安也比不上。
那时他松了口气,觉得还好有顾泽安陪着他落在後面,应该……大概不会让母妃感到生气。
他的能力算不上出衆,而且也才七八岁,宴席上比他大的孩子有很多,不乏有那些才情横溢者,但偏偏楚妃要让他事事出头,事事争第一,只要有不如意,没能达到她的预期的话,挨打肯定少不了。
这次也不例外,他肯定没有达到她的预期,果不其然,又挨打了。
他知道皇帝对他并不关心,甚至是漠视,不管做什麽他都得不到皇帝的认可,连一句夸赞都没有,他不知道这是为什麽,但时间一长,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皇帝不喜欢他,所以不管做多好,多认真,结局也不会改变,亦如楚妃对他。
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两个人出奇的一致,一样不喜欢他。
楚妃不喜欢皇帝,但他身上有着皇帝的血,连带着她也不喜欢他,至于皇帝,他不喜欢那个自视甚高的镇国将军,不喜欢江家,所以不喜欢有着江家一部分血液的他。
之後,他才明白皇帝的不喜欢叫忌惮,叫打压,楚妃的不喜欢叫功利,叫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