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结束,段潜翼匆匆开啓了他的轮转实习生活。
他第一站去了外科,在这不算长的十六周里,戚霁发现,这人就如同失联了一样,彻底没了消息。
前几天他们组几个学生都跟着见习科组长在手术室里观摩,没过多久就被各自分配跟着老师出门诊或者上手术。
郦原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真到进了手术室的时候反而冷静得要命。
就算他只是跟着老师做疝气手术,小夥子却摆出大外科主任的气势,跟同学抢拉鈎时,熟练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第一次上台。
段潜翼的带教老师叫戴嘉樾,人称肿瘤外科二把刀,也是锦医第二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共主持市级课题二项,因为头衔中的第二含量实在过多,大家私下都偷偷称他“戴二”。
而排全院第一的那人就是白空念。
段潜翼运气没那麽好,他前天刚跟着戴嘉樾值完病房夜班,第二天大外科主任一声令下,所有实习生又得轮着值急诊大夜班。
郦原比谁都更期待值急诊夜班,嚷嚷着要先跟段潜翼换,结果被戴老师一瞪,吓得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晚上,戴嘉樾打开已经冷掉的炸鸡腿饭,刚啃了一口,手机就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他咽下嘴里那口没尝出味儿的肉,骂了句,赶紧站起来往急诊跑。
路上遇到正来找他的护士。
他俩干脆一起竞赛跑了起来,戴嘉樾听到急诊那隔着铁门也清晰可闻的吵闹声,忙问:“那边什麽情况?”
“一个冠心病发作休克,五个高架上连环车祸重伤的,一个喝农药自杀的,还有个刚洗完澡镜子突然爆炸,玻璃碴子崩了一身……”护士喘着飞快说。
戴嘉樾又骂了声。
看到他们脸色不霁,守在急诊前的保安赶紧开了门,戴嘉樾刚冲进去,就看到段潜翼正站在病床旁给那个被镜子崩伤的患者清创。
他翻了个白眼,冲那小子喊道:“给你五分钟,清完创就过来!”
段潜翼忙答好,他手下那小夥子却抖了抖,擡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大大大夫,我我我没打麻药可还行……”
隔着无菌手套,段潜翼都能感觉到他颤抖得厉害,手上动作加快,语气却放缓:“麻药已经起效了。”
等段潜翼做完缝合,赶到戴嘉樾身边时,大家却都无暇理会他。
刚送来的患者,男性,65岁,在家突然大量呕血丶发热,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又吐了一次。
戴嘉樾扫了眼病人手掌上成片密集的红色斑点,手仔细进行着检查。
“心率90,血压160120……”段潜翼刚上完心电监护,确认了血压和心率,病人头一歪,又顺着床吐了起来。
呕吐的声音响彻急诊抢救室,护工本想过来清理吐了一地的咖啡色血块,但碍于戴老师阴沉的脸色,迟疑着不敢过来。
段潜翼从他手里抢过盆子,接在病人头下方,没多久,那人已经吐了小半盆黑血加凝血块。
“戴老师,病人心率加快,血压上升,血容量不足,失血性休克了!”
“上706(代血浆)500ml!”戴嘉樾赶紧指挥护士开通静脉通路,“小段,一会儿你来给他上三腔二囊管。”
病人仍旧在出血不断,段潜翼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书本上写的方法他早已默背熟练,操作练习也顺利进行过很多次,永远都是高分。但初次接触活生生的病人,并非是操作室里的模型,段潜翼紧张得几乎快忘记呼吸。
在本届实习的十几个人里,段潜翼的确是很聪明的学生,但却不是最聪明的,他的表现也算不上特别亮眼。
该有的手忙脚乱和茫然失措,他一样不少。医疗剧里那些临阵不乱丶操作如神的新人实习医的场景,完全没有降临在他身上。
被带教训得像孙子一样,被护士翻白眼嫌弃,被病人避之不及,才是他实习生活的常态。
戴嘉樾在此之前,除了骂人,对他也只有很浅的印象。
在极度的紧张中,段潜翼重新换上无菌手套,按照标准检查了下管子,并在管上和病人的鼻腔里涂满石蜡油。他戴着口罩,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扶住三腔二囊管缓缓插进病人的鼻腔里。
那过程在他印象里进行得十分之缓慢,但在旁人视界中不过短短几秒。
病人难受得在床上扭动起来,纵然失血过多,力气却依旧很大,旁边的护士和医生赶紧帮忙帮他按住,那人咽喉里不断发出艰难的吞咽声,像只野兽似的低吼着。
段潜翼手很稳,似乎不受影响般继续进行着动作。确认管子全部插入後,他继续注气丶牵引,当第一次顺利抽取出鲜红血液後,他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段潜翼一边抽学血,一边反复用大量生理盐水冲洗,但让人紧张的是,经过长时间的止血操作後,病人的血还是没有止住,于此同时,血压还在不断下降。
“我去跟家属谈,他这消化道大出血,要麽做内窥镜要麽做手术,不然短期内还得反复大出血。”戴嘉樾拍了下段潜翼的肩,“行,你跟我一起去吧。”
虽然语气还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但疏离感已经减弱了不少。
段潜翼闭上眼,又快速睁开,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白大褂上被溅的血渍已经干了,而床上躺着的病人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打开急诊的大门,跟在戴嘉樾身後,他已经看到了几张焦急等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