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并非严父,所以在儿子十多岁的年纪,想尝试不同方式的生活时,他的赞成让段潜翼的世界冠军梦迈出了最重要的第一步。
但是当病重的妻子知道一切,与他激烈大吵之後,段康城只能又变回那个寡言少语丶敦厚温柔的丈夫。
邵婧说,她的梦想就是让儿子当一个好医生。
那时候,坐在肿瘤科病床前,被妻子骨瘦如柴的手紧握着,她的面容备受癌症摧残,惨白发肿,但一双眼依然亮得吓人。
在那种沉重紧迫的气氛中,段康城几乎无法自由呼吸。
他只能点头说,好。
一个梦想结束,另一个梦想被迫开啓。
谁也没有问过当时那个16岁的少年:这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
段康城似乎被刚才儿子的话逼得无比沮丧。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却肉眼可见地在发颤。
过了很久,他才稳定了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段潜翼也冷静了许多,乖乖回答:“有一段时间了。”
“我不是要反对或阻拦你们什麽。我也没这种能力。”段康城苦笑了一下,擡眼望向依旧很年轻的儿子,“但是小翼,你必须明白,你们要在一起,想要有一个好的结果,必须付出很多努力,前路是很难的。”
段潜翼又烦躁起来。
这种莫名的情绪一直藏在他心底很久了。
自从他跟戚霁认识以後,她总是想着法儿告诉他:他俩没戏,他太幼稚,他年纪太小了……
好容易她终于答应自己,两个人关系艰难地更进一步,到了现在,还是有人会提醒他:他们是不相配的。
就因为年龄吗?
他知道很难,但从没觉得年龄是最重要的。
但戚霁说过,因为现在压力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到他身上。
他只体验到热恋的美好,亲密相处的缱绻,但抽离了这些以後,冷冰冰的现实依然存在眼前,从未消失。
就正如这第一关——在家长面前公开关系。
他们在一起已经有段时日了,但除了身边的朋友们知道外,社交圈子里的某一部分存在被他们集体忽视了。
那就是家人。
“我知道难。”段潜翼的气息也乱起来,说话语速飞快,“但是拜托你们能不能别一开始就告诉我不行。我会努力,但是求你们别一天到晚强调‘年龄差距没法跨越’这件事!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他眼睛一下红了,喘着气,就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
段康城沉默了。
直到段潜翼慢慢冷静下来,露出满脸的颓丧,他才开口说道:
“小翼,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会觉得很烦,但它可能是生活里埋的地雷,未来某一天就会突然炸了。那时候……你要怎麽办呢?”
“你说你会努力,但是你现在才20出头,跟你同龄的人已经开始工作了,但你接下来还要继续实习丶读书,毕业之後还有几年规培,等你进了医院,还得继续从最底层做起。你的同龄人可能已经升职加薪,但你的工资依然低得可怜,为了熬资历,手术丶门诊丶科研……哪一样都不能缺,你几乎没空顾及家里的任何事,以後万一有了孩子,难道你要把这些责任全扔给你女朋友吗?”
段潜翼呆在原地。
“说得直接一点,你现在念书还是靠着家里给的生活费,而你女朋友呢,她有工作,有经济能力,刚才我也看到了,是她开车送你回来的吧。你连经济都不独立,还谈得上什麽爱呢?在现实面前,你所谓的未来可能只称得上是过家家。”
这回,段康城没再给儿子留情面,非常直接地说道。
“你是还年轻,但你的女朋友等得了吗?这对她来说,也并不公平。”
段潜翼垂下眼,睫毛颤抖着,呼吸一起一伏,急促得像是快要哭出来。
段潜翼只在家停留了大半个下午。收拾了一些简单衣物後,他跟父亲道了别,就如同刚才那场争吵从未发生过一般,两人默契地忽略了古怪的气氛,礼貌而疏离地在家门口分开。
段潜翼离开的理由是有同学请他吃晚饭,但实际上并没有人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