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潜翼似乎可以想象得出段康城是如何走出医院,随便在店里买了包烟,回到家,本想抽一支,但没有抽烟习惯的他忘了买打火机,家里也没有。
最後,段康城只好把烟又放了回去。
进病房前,段潜翼在门口停下来,呆站了好一会儿。
里面传出细微的人声,路过的护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低下头,只得推门进去。
这里是三人间,一个女人侧躺在靠近门的那张床上,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被,只得小小一圈轮廓。
她露在外头的皮肤惨白,虽然瘦得两颊凹陷,颧骨突出,但整个人却异常浮肿,像是放了一夜的干馒头被冷水泡发了似的。
“阿翼。”段康城本来坐在病床旁的小椅子上,正拿着手机看着什麽,见到段潜翼後他马上站了起来,往前迎了一步,又立刻回过头看了看床上的人。
“爸。”段潜翼的视线越过父亲,不可置信地落在躺着的女人身上。
他犹疑地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妈?”
邵婧的眼皮动了动,随後花了很大力气才勉强睁开,段潜翼看见她的瞳孔上蒙了一层浑浊的眼翳。
两个多月前,他们最後一次见面。
段潜翼回家取换洗衣物,邵婧要去外地参加研讨会,正准备出门去机场,母子俩在家门口匆匆打了个照面。
邵婧以为他是从学校回来,擦肩而过时也没停下,只对他说了句:“好好上课啊。”
然後就拖着行李箱下了楼。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可能是这两天感冒了,身体不太舒服。
邵婧身材一直偏瘦,但多是基于常年的高强度工作和体质原因,出门时她化着淡妆,虽然看不太出来真正的气色,但黑眼圈和眼袋都十分明显,难掩疲倦。
段潜翼习惯了母亲的忙碌,并没有觉得这次分别与以往有何不同。
还没说话,邵婧就一阵气喘不上来,蜷着身子开始剧烈地咳嗽。
她呼吸的声音很粗重,听上去极艰难,像是在一个跑马拉松的人脖子上挂了两百斤的秤砣一样,连喘气都发着颤。
段康城赶紧给她戴上管子吸氧,段潜翼一个箭步冲上去,被父亲伸手拦住:“没事,这里我来吧。”
段潜翼站在床旁,看着父亲熟练地将邵婧扶起来,摇高床位,在她身後垫了两个枕头,这才让她能稍微舒服地半卧着。
过了好一阵,邵婧终于平复了一点。
但很快,她就疲倦了,眼皮重重地耷拉下去,段康城把她的被角拈好,向段潜翼比了个手势示意出去聊。
段潜翼这才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他心里很乱,只顾闷着头往长廊那头奔去。
段康城关好病房门,看到儿子横冲直撞地往前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低声喊了句:“阿翼。”
又赶紧追上去,拍了拍段潜翼的肩,想让儿子停下来。
但段潜翼没回头。
段康城隐约察觉到异样,走到他身前,才发现段潜翼哭了。
段康城想说点什麽来安慰儿子,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後,他也只是再次拍了拍段潜翼的肩膀。
父子俩坐在医院长椅上,周围是神色各异的病人和家属,医护人员不是急匆匆地路过,就是一阵风似地跑过,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可怕。
“肺癌晚期,广泛性转移。”段康城说,“还是你妈妈单位体检的时候发现的,把她的同事吓了一跳,马上打电话通知她回来做检查。”
段康城的语速缓慢,听不出来太多情绪:“你妈妈这种情况,医生不建议手术,基因检测後,先让我们做靶向治疗试试。”
段潜翼的手放在腿上,已经绞在了一起:“爸,你可以跟我直说。”
“她去年工作太忙,就没去参加职工体检,要是再早一点检查出来,也许还可以做手术。”段康城的笑有些颤抖,也有些可怕,“现在,已经出现了耐药。”
段潜翼还不太明白这代表了什麽,但段康城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重新整理好之後,段潜翼走在段康城前面,再次进了病房。
邵婧睡得不太好,也根本睡不久,很快就已经醒了。
段潜翼给她买了晚餐,是附近餐馆里的鱼片粥和一些清淡蔬菜。他把小桌子架起来,一一将外卖盒子拆开,餐具摆好。
他拿起勺子本想递给邵婧,但看她已没什麽力气,便想直接喂她,但母子俩向来没这麽亲近过,段潜翼拿勺子的手递出去,邵婧却仍倚着床,目视前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段康城见儿子尴尬,赶紧上前拿过碗勺:“我来吧。”
邵婧这才伸出手,把一个手机放在了桌上。
屏幕里正播放着视频,背景音里有尖叫声和掌声,段潜翼正觉得有些熟悉,邵婧就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直面向他。
画面里正是世界赛总决赛获奖那一刻,CY全队在台上抱成一团。
解说激动的声音回荡在段家三人的耳边:
“FMT每年都会出现一两位天才少年。不过Aim不一样,他是天才怪物!”
解说的兴奋与邵婧的冷漠丶段潜翼的沉默丶段康城的忐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邵婧冷笑:“别的高三生都在学校参加模考,你呢,你什麽时候成了世界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