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对艾琳·艾德勒有点别的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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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决心要让伊丽莎白“证明自己”,玛蒂娜乐于将这次出差当作一次度假。她任由伊丽莎白带领她自己的团队独立处理一拥而上的媒体丶各怀鬼胎的同行丶有意打探的贵族丶成倍增长的订单,以及递来橄榄枝的高定时装协会。
而玛蒂娜自己,则像是一个在考场上惹人讨厌的监考官,手里捧着茶杯,悠闲地从焦头烂额的考生身後走过,时不时探头去看一眼考生现在摆在桌上的答题卷,俯身将阴影投射在考生头顶,仔细端详她的答案,一边喝茶,一边啧啧感叹。待伊丽莎白无奈地擡起头与她对视时,玛蒂娜又若无其事喝了口茶,擡起头看一眼装潢精美丶密布天顶画的天花板,忽然从一旁斜出一根手指,在某段文字下意味不明地敲击几下,又摇摇头,捧着茶杯踱步而出。
对于玛蒂娜大小姐的促狭,伊丽莎白早已习惯。
她甚至想到,如果大小姐不是在这样一个见鬼的时代,而是生在一个女性主宰世界的时代,也许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一个令人畏惧的“疯子”,而仅仅是一个有些黑色幽默丶善于用笑话让自己下地狱的“正常”姑娘。
待玛蒂娜小姐走後,伊丽莎白重又埋下头,仔细端详自己给高定协会创始人沃斯先生的回信,确认无误後装进信封。
就在昨天,她亲身前往与沃斯先生会面。这位来自英国丶如今却扎根巴黎的“时尚之父”神情严肃,指着收到不久的卡文迪许入会申请信,态度不明道:
“巴托里小姐,我想您应该知道,成为会员的条件有哪些。”
伊丽莎白端坐在他对面,端起佣人刚为她倒的咖啡,轻轻嗅闻香气,却并不喝,又将杯子放下。她将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指尖相抵,显得她游刃有馀。
“我知道。但是贵协会刚成立不久,恐怕还没有严格的明文规定,不是吗?”
“话虽如此,也并非所有时装屋和品牌都有资格。”
“这点您大可放心。难道在您看来,我们的资格还不够吗?如果我们不够资格,恐怕整个巴黎的时装屋都仅仅只能称为裁缝店了。”
沃斯先生眯起眼睛,并不为伊丽莎白这番堪称威胁的话所打动。他转头将视线投向窗外,注意到了外界的骚乱。
“外面发生了什麽?”他有些不满。
伊丽莎白老神在在,从容回答他:“是记者吧。似乎是因为知道卡文迪许已递交入会申请,所以特意预备好在会面的这天得到第一手消息。”
沃斯先生一时哽塞,不知该怎麽回答她。
他好不容易才收回视线,重新端详起伊丽莎白。眼前,坐在对面的这个年轻女人面容温和丶微笑柔和,她不急不缓地再次举起咖啡杯,向他遥遥致意,却并不低头品尝。对于如今的这番局面,她似乎早有预谋,并自信自己的赢面为100%。
……这个怪物一样的女人。
而且她还这麽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且远远没有发展到她的极限。
“如今卡文迪许已经得到了毋庸置疑的肯定。身为一个英国品牌,即使不加入协会,也无所谓吧。”
“是这样没错。”伊丽莎白笑了,将牌面摊开在他面前,耐心讲解,“无论今天是否加入,我们只有赢这一结局。如果加入了,自然是名正言顺;如果没能加入,凭借这场舆论风波,也只会让我们获得更多的关注度。但是对于您而言,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解释,声音不疾不徐,堪称温和:“作为一个正在起步阶段的协会,卖我们一个人情,总比过早地得罪一名贵族,要好得多,不是吗?”
沃斯先生原先硬撑出的气势瞬间如被扎破的气球般倒了下去。他面露疲色,无奈道:
“是啊,你说得对。”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对伊丽莎白而言,她来到巴黎的任务完成度已经推进到80%了。剩下的则是——
下属敲门进来了,拿走了伊丽莎白回给沃斯先生的信封,又将一封密信递给伊丽莎白。
“谢谢。”伊丽莎白接过,却不急着拆开。
这封密信里,装的是有关艾琳·艾德勒的过往。
伊丽莎白相信玛蒂娜小姐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一个女人递暧昧信号,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在她如此繁忙的节骨眼上新增一个“角色”给她增添工作量。除非玛蒂娜小姐已经提前知道些什麽,并清楚她需要艾琳。
能是什麽呢?
伊丽莎白再次想起艾琳行云流水地接起即将落地的茶杯的那一幕。
不久前,玛蒂娜小姐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袭击”,几乎沦落为他人猎物。但她仅凭自己的力量,奇迹般地存活下来。
这给伊丽莎白提了一个醒。随着她的地位水涨船高,她迟早有一天也可能经历和玛蒂娜小姐同样的遭遇。只要有那麽一次,就能要了她的命。她也曾问过玛蒂娜小姐,她是不是该从现在开始接受训练,然而大小姐只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促狭道:
“你还不如现在开始练习跑步,这样有危险的时候至少跑得快。毕竟一般而言,只要你不是跑的最慢的那个就行。”
伊丽莎白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遭受了轻微的打击。
不过现在,机会也许已经摆在她面前了。
伊丽莎白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这封厚厚的信封——它几乎可以被称作为文件袋,拿起桌上花纹精致丶手柄镶有祖母绿的拆信刀,撬开密封处厚重的火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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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骚扰过伊丽莎白後,玛蒂娜通常会去骚扰卡米尔的工作室。
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玛蒂娜翘起腿,耷拉在椅背上的胳膊垂下,手里拿的一本时尚画册掉落在地:“说实话,当你对记者说完那段话转身就走的时候,我以为你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楼顶,把勒布朗时装屋从前十馀年的设计稿全都免费洒下来。”
卡米尔此时并没有在伏案工作,而是在指导学生。她一边恶趣味地从凑到贝姬身後,越过她的头顶看她画板上的草稿,一边举起酒瓶往嘴里灌了口威士忌,耸耸肩:“哈哈,场地建筑太矮了,这样洒下来的效果可不好。”
她的声音粗粝得像只乌鸦在叫。
玛蒂娜躲开卡米尔遥遥伸过来怼到她眼前的胳膊,拒绝了那瓶剩下一半的酒,往後一仰:“我帮你包下凯旋门怎麽样?站到那顶上往下泼稿纸的效果会很不错。”
卡米尔拿起铅笔,在贝姬的稿子上快速地改了两笔:“这样会更简洁——是啊,是不错。”她随口道,“不过如果是在那次的当天会更好,现在干这事像是我们没别的营销手段故意找话题似的。”
玛蒂娜在卡米尔即将掏出烟的时候制止了她:“喝酒就罢了,但别在我面前抽烟。”
卡米尔毫不在意地将烟收回口袋:“如果我有个女儿,也许她也会这麽对我说话。不过当我的女儿应该会很辛苦,有我这样一个疯疯癫癫不着调的母亲。幸好,没有一个孩子来过我的子宫。”
“是吗?如果你是我的母亲,我会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