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沉默:这将姐妹送上男人的床,也是过分了。
“谁知丶她们把我送给的那人,便是徐宝生。而我那一日的发间,又恰戴了一朵玉兰花。”
後面的故事,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徐宝生才知道“小蝶”这个名字,便已如重回旧梦;再看见那朵玉兰,便对陆小蝶再不动一根指头。他用被子将陆小蝶全身盖得严实,一个人坐在床边,守到了天明。直到陆小蝶药力散尽,也不曾多看她一眼。
“他待我确是极好,从不轻慢丶尊重至极。旁的男人丶总爱动手动脚,徐宝生在我身边时,我打个喷嚏,他也能比我还紧张。他这人穷苦出身,待出身低下的人,总是极好……”
我有些惊讶,陆小蝶点点头:
“他时常给穷人施粥放饭,这几年我看在眼里,他做过的善事,确也不少。”
若是时机对时,对陆小蝶来说,亦未尝不是一种归宿。即便两人不能在一起,以徐宝生对陆小蝶的仰慕来说,那无欲无求的状态,他们就算做一辈子兄妹,他也知足。
幸好,他是徐宝生。却也可惜,他是徐宝生。
“我得知,他便是害了三爷之人,当下便无他想,只愿替三爷报仇。”
命运的玩笑,往往便是如此。
徐宝生珍而重之的陆小蝶,却得知他就是盐帮惨剧的罪魁祸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温情,瞬间崩塌。陆小蝶对徐宝生,或许有几分感激。但她对卫三原,才是情根深种。
“我知道三爷心里装着你,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心里只装着他。我对三爷,是敬之服之,钦之佩之。待我好的男人不少,只有三爷,让我如此拼命。”
难道不是因为他更帅?
陆小蝶叹气道:“我这一生,总在女孩堆里比着,心力交瘁。我想将来,终有一天,女子不必为难女子,三爷心中的大义,才是将来。我为三爷付出,心甘情愿,便是输了这一场,我也无妨。”
从此,徐宝生成为陆小蝶的武器,可以被毫不留情地利用与抛弃。
“我知我人微言轻,自此便对徐宝生诸般讨好。我先让他助我,把三个姐姐都赶出了芳园。她们後来找人嫁了,虽然没了从前风光,却也不算过得太差。”
他深深爱着她,她却冷冷用着他。三个姐姐,自此从名利场中退去,为陆小蝶让出了舞台中央。
陆小蝶本就聪慧,自此更是在智谋与历练中,飞速成长起来。
“从此,芳园便是我的天下。”
但这故事里,可有赢家?
陆小蝶看着桌上的月饼,微微一笑:“後来中秋,我再也不用与人分月饼了。”
她,已统领群芳。她有了许许多多条裙子丶千千万万种光鲜。可昔人均已离散,只留下破碎的团圆。此後,便是在徐宝生的身边,刺探情报,煽动种种,为卫三原鞍前马後。
那芳园中的月亮,或许只有童年时,才是圆的。
而陆小蝶,望向天边,微微发怔。
她这一生,没有父母缘,也没有姐妹缘。卫三原爱的并不是她,徐宝生也只是一个工具。她拥有莫大的荣华,却无法终止算计。一大群美貌的少女,站在她的身後,随时等着取而代之……
月饼旁的茶碗中,映出天边的月亮。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早不是心上人。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陆小蝶也说完了她的故事。
明是夜深,她却又喝了一口我泡的茶。这是隔壁哈同家送来的,上等好茶叶。
不是那山间丶吻风带露的鲜嫩,是经过多少道煎炒烹熬,在滚烫与烧灼间,成就的风味。
惟有火热转为温润的水中,往事如茶,那份苦涩才能轻轻散去。
花不能长好,月不能长圆,惟有人,若放低期待,或许才能长久。
入口之际,苦有回甘,才都在心头。
此时,陆小蝶转向了我:“中秋到了。”
一句话,提醒我几乎已被遗忘的丶关于死亡的预言。
而她的下一句,更让我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咱们下地窖看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