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子哥掩着我在身後,对我道:
“跳海,回岸上!”
这是唯一的办法:当前後俱是敌人,只能选择敌力较弱的方向逃生。
船桨早断,我听袍子哥的话,我们一同跳入水中,奋力往岸上划去。
冰冷的海水,瞬间让我的焚烧的血液坠入低温。深夜时的大海,竟如此冷而无情,不留一点温存。
此时的我,既没有自由泳的线条丶也没有蛙泳的舒展,只有混合泳姿里,逃命狂游的狗刨。
身後身前,枪声不断,在水面擦过,我只能一路憋气,手脚并用,刨回岸边。
水面上全是杀伤力极强的子弹,我只能尽力伏在水下。然而又是一枪,打中了我漂在水面的衣带,我吓得一抖,气息即时不稳,手脚全乱。
差一点儿坠入更深时,我的手往水上乱抓,竟抓到了一只手,那手腕上,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而那符号上,带着血。
这是一只死人的手。
属于死在水中的一名追兵。
惊吓使人清醒,我把那手扔开,边哆嗦边急急往前游。
终于,手脚俱已酸麻之时,那岸已在望:只有最後十米了。
可我已觉力竭。当脚不能触及水底,当人必须永远维持平衡,也许是太累丶也许是太慌,我的小腿肚竟开始抽筋,我直直往下沉去,那水直往我鼻子里灌。
肺叶将要炸开时,忽有一双大手,将我直接拉住——
那双手,这样熟悉的触感,曾在火中将我救出,如今在水中将我捞起。
海水腥感,我不敢睁开双眼,但我知道,那是卫三原。
他一手将我托出水面之上,猛然灌入的新鲜空气,让我的肺部瞬间得到释放。我勉力睁开眼,身旁,果然是他。
我的鼻子与眼睛相连处,仍有刺灼的痛楚。手足无措如我,一任卫三原将我带向岸边——他竟能亲自下水救我?
我往岸边看去,只见岸上已恢复平静——
显然,清兵已被盐帮会衆压倒,暂被制服。
卫三原的水性极佳,在水中如履平地。他的呼吸在我耳边,平稳之极。
只不过几瞬之间,我们已游抵岸边。盐帮会衆在岸上接应,他们将我拉上水面,又往水中拉起袍子哥。我的腿肚子极麻,我揉着腿时,卫三原出水,将我一把揽入怀中:“你回来了……”
身上还湿着,腿还麻着,我发着抖,缩入他的怀里——
远处,大军正在来袭,而他要迎敌丶要做最难的决策。
我却觉得卫三原的怀抱,如天广如地宽,是如此的安全。
载老被押在一旁,他浑身血污泥泞。而盐帮会衆,此时冲到前方,以堤坝为界,与来船对峙。
黑压压的船队,已抵达不远之处。
盐帮中人,均一脸沉重:就以这岸上的人马,如何与对面的人相抗衡?
可那船队,突然停了下来。
*
圆月当空,隐入云层才不久,又破云而出。
就这一个晚上,圆月已经当空了好几回——
每一回都以为,这中秋之夜就这样了,结果,总有意外。
我浑身湿透,已不知道我的小命,今夜能否保住。
只见徐宝生的船上,是满身是血的载淦——他已被劫回清兵阵营。
徐宝生在船头,对着载老的方向,大声喊道:
“王爷放心!有徐某人在,定不让这帮反贼奸计得逞!”
卫三原在会衆中央站起,一脸沉着,他拿着枪,先走向载老。
可那被押在盐帮会衆跟前的载老,突然一声冷笑:
“卫三,你杀了我,今夜这盐帮中人,都得陪葬!”
卫三原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只听那载老冷冷道:“今夜你在那哈同花园设伏,我虽派了精锐之士前往,心中却总存疑:淦儿虽心思缜密,但你这卫三更是诡计多端。”
载老这形容词用的,还真是敌我分明——“我早知你们盐帮有此码头,你们僞装成运货之所,就当我找不到?我收到淦儿信後,一面派人去那花园中搜寻,一面让人以陆路前来,以备万一。”
载老说着,不由叹息:“可谁知,你竟设伏于我的别院,我才中此陷阱,害了淦儿……”
我不由计算起了时间:从载老收到消息,到派人陆路来此,需要时间。所以载老中伏被带到此处後,死到临头之时,话多得好比莎翁独白,说完往事再说父子情,那哈姆雷特式爹地式的碎碎念,就为了争取时间……
“若我平安无事,若这码头无事,则此一处兵力,大可不必啓用;若我月圆之时,仍未回转,则不仅他们前来营救,徐宝生亦带兵由水路来此。”